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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复林:火车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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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olong
时间:
2016-5-5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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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复林:火车向北
张复林:火车向北
我终于上路了,我满怀青春的期待。
就像虔诚的教徒去往某个圣地,接受期盼一生的朝拜与洗礼。
从赣西北幕阜山深处的修水出发,经过几个小时翻山越岭的颠簸,汽车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九江。未敢停歇,赶紧买火车票,车票是K68次19:54分九江——北京西硬卧快车。离发车时间尚有两个小时,我提着一只大行李包在九江街头踯躅。
古有吴头楚尾、浔阳故郡之称的九江,我并不陌生。十多年前,我曾在这儿的一所师范院校度过三年美好时光,那三年,是我人生旅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站。我有幸在那儿遇上一批良师,像教古代文学的梅俊道老师,教学谨严,颇具实证之风,我的一点古文学底子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教现代文学的卢文一老师,以他略带老上海方言的缓慢讲述,常把文学青年的我们带入到鲁迅郁达夫那一辈文学大师的仰慕之中;教外国文学的刘良吉老师,他的翩翩绅士风度,配以风趣幽默的语调,第一堂课就为同学们打开了世界文学的一座座宝库;另外,我还多次聆听过鲁迅研究专家李彪教授的课,身形魁梧的李彪教授常给我一种仰止的感觉,并非仅因了教授身后屹立的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巍巍高峰,更兼了教授身上不时闪现的睿智与光芒。当时学校有幢气派漂亮的图书馆,记得每逢不喜欢的课,我就冒着扣菜饭票的危险,偷逃进图书馆。我被图书馆大量的文学作品吸引着,狂热地爱上了文学,常常是不知白天黑夜的泡图书馆,如饥似渴地阅读,做读书笔记。至今那十几大本的读书笔记仍像宝贝一样,置于我的书案之上。每每翻阅,读书时光便在胸中激荡。
今天学校已经发生很大变化,分散市区的几所高校早已合并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学生数和教授数均达到相当的规模。我当年就读的学校成了××学院浔东校区,只怕早变了旧时模样,也便打消了去看看的念头。唯内心有种说不清的复杂。高校发展的产业化与上规模,似乎已成为当今中国高校做大做强的一种时尚。只是,教育乃百年树人工程,恐非一时热情与短期投入所能如愿。著名教育家、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曾有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而今日诸多高校,走的恰是大楼的路数哦。
眼下我所短暂逗留的这座城市,拥有着名山(庐山)名湖(鄱阳湖)大江(长江)大动脉(京九铁路)等一系列得天独厚的先天和后天优势,今日也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放眼城市四围,密匝匝的脚手架拔地而起,大型打桩机日夜轰鸣,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地,淹没于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
犹记多年前,从僻静的学校后门,横穿热闹的三里街,沿浔阳东路,直插烟雨迷蒙的甘棠湖,领略点将台上三国周郎雄姿英发;从车如流人如织的烟水亭,斜插四码头,顺着某条老街巷,往东往西,七拐八拐,探寻“浔阳江上风,浪动灌婴井”的浪井;秋日落木萧萧,独立俯瞰万里长江的琵琶亭,感伤江州司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一声泪湿青衫的千年感叹;登临因宋江题反诗而名噪天下的浔阳楼,听说书人模仿及时雨醉酒歌哭:“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仰望耸峙江岸的锁江楼塔,古塔就像一支如椽巨笔,日夜书写着一条大江的奔腾不息咆哮不羁,其间多少不平声,然逝者如斯夫……那时,我和我的同学不知在这座千年古城的怀抱里沉潜徘徊过多少回,为它厚积的历史文化而叹服感佩。
如今,随着城市执政者“强工兴城,建设大九江”宏伟蓝图的出台,老城区被连片拆除、改造,内河湖网被填埋,一条老九江人称之为城区血脉的龙开河,仅剩着一个交通图上的地理坐标。在GDP决定一切的时代大背景下,沉睡千载的浔阳故郡正在阔步向新兴的工业化城市转型。只是这种两极分化式的转型,是否有利于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的长远发展,尚需时日检验。
在一处刚拆除的古建筑旁,捡起一块残破的瓦片,我悄悄放入口袋。也许,这些刻满历史印痕的瓦片,这些岁月风霜的见证者,城市再不会有它们安身的角落。
本次列车由省城南昌始发,至九江晚点整整六分钟,直到晚上8:00才上车。挟裹在大包小包匆匆登车的旅客中,面对站台上昏黄的路灯,真不知我的此行抑或我的生命的这一次启程,是否也是一次晚点的行动。随着列车的启动,庞大的火车有如一头穿行黑夜的怪兽,“哐当——哐当——”碾压着沉寂的大地,怀揣梦想的旅人无不被带入黑夜莫名的深处。坐于摇摇晃晃的火车上,我的笔尖也摇摇晃晃,一如我此刻难言而复杂的思绪。我反复思虑着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远行?我将作怎样一次漫游?或许只是渴望挣脱禁锢而做一次歌德式的精神远游,抑或是对老托尔斯泰选择二十世纪初页某个午夜决然出走的敬佩与向往……然而,我此行的方向却是朝向一个喧嚣而混杂的大都市,与海明威笔下那只冻僵于乞力马扎罗山峰的豹子前进的方向恰好相反。于此,我又不得不对我此行的方向模糊起来,我实在不清楚它是对是错,也许不能以对错论。一个人,只要心怀远方,拥有激情和梦想,人生之路就会洒满永不黯淡的阳光。
夜渐深,旅客多已睡下,嘈杂的车厢开始安静下来。可能是初出远门的淡淡兴奋,也可能是未知命运的不可捉摸,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种无由的忧郁始终缠绕着我。取出身边携带的尼采的《为什么我是命运》翻读起来。“我知道我的命运”,该书的开篇即刻电击般让我一震,似乎那位哲学大师正立身于我的面前,并且咄咄地逼问我:你知道你的命运么?
是的,命运——命运——
我的命运是什么?
此刻,唯有这向北的火车,承载着我的思绪,在大地上飞驰。
吹过前朝的风
夜晚让我错失了对母亲河的一次目睹。
我只能想象。想象一部五千年文明之书的源头,三月桑九月麻,五谷杂粮把一个民族喂养大;想象“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1300年前,那个叫作王之涣的诗人,心潮澎湃,面对一条大河的滔滔奔流;想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西出阳关,一条大河呈现的辽阔与壮美……
清晨,火车已驰入广袤无边的华北平原。
倚着车窗,第一次见识大平原的我,一动不动,凝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沃野。从家乡山区那片狭小的天空,突然置身这无边无际的开阔中,我就像一只久困囚笼的鹰,面对辽阔的宇宙,立刻被一种翱翔的渴望驱动,似乎只要一展翅,就可以振羽而去。
应该是昨天深夜过的黄河吧,竟没有一点感觉。也不知,此时的黄河是否如秋冬之季,因河水下切而断流。时令已入仲春,倘在南方隔三差五的雨水,常常是“小河里涨水大河里浑”,弄不好雨水成灾。可北方却很少雨水。地表水在这里不常见,偶尔所见也是浑浊的一汪浅水洼,要么就是从那些矗立着高大烟囱的工厂里排出的黑污的臭水。车窗外,不时掠过的大型推土机和大片正在建设的厂房告诉我,平原上不少地方正在建工厂,上项目,一派热火朝天景象。这些年,GDP和政绩工程成了为政者的指挥棒。只是GDP上去了,环境也被污染了。以前平原上的生产、生活和灌溉用水,可以依靠机井和天水,现在由于工业用水的剧增和大量环保不达标企业对水源的污染,人们生产、生活只得大量抽取深层地下水。水资源日益枯竭,水在这里显得十分珍贵,成了平原上最为宝贵的资源。
雨水的缺乏,加之平原上游滥垦滥伐,植被遭受破坏,以及外蒙那边大量南侵的风沙影响,华北越来越干旱。由此推断,黄河下游的断流,当与此有着直接关系吧。而这一点与全球范围的大气污染、地球升温、灾害频繁等异常自然现象,似乎都可怕地印证着人类正在置身一场由我们自身制造的巨大灾难之中。近些年,地震、海啸、泥石流、火山喷发……这些灾难的不断加剧,人类是不是该猛醒过来,停下贪婪与掠夺的双手,一起来保护地球,保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由此看来,一条黄河的断流实在算不得什么,没亲见未尚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去了缺憾,省得再为这条民族之河痛心一次。且让诗仙笔下“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连同它的磅礴与壮观,永远定格在一代又一代炎黄儿女对祖国母亲河最初的美好上。如此想来,也便轻松了许多。只是,从落生黄土地那一刻开始,黑头发,黄皮肤,早已注定我们的命运。身体里流淌的是一条大河滚烫的血脉,我们又怎能真正绕得开它。
至今还深深记得,自己第一次去看长江的感受。当时怀了怎样一种朝圣般的虔敬去拜谒,却不曾料想,那襟带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之鄱湖和画舫凌波之秦淮故郡的长江,竟是那样浑浊甚至于丑陋,它已经完全成为另一条咆哮的“黄河”,远不是我梦寐中的清波绿漾。毕竟世事沧桑,人代泯灭,无论长江还是黄河,它们都背负了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太多的荣辱兴衰,历史在它们身上赋予得太多太多。当河流沉重得抬不起头而无法支撑时,才不得不痛苦地潜入地下。面对一条条历尽沧桑而逐渐消隐或枯竭的河流,那些曾经或者至今仍在作践着我们生命之河的人们,是否听见,河流在地底深处发出的那一声声疲竭的呐喊?
但愿河流的消隐并非古文明的消亡,只是河流为什么要孤独地伸入地下?难道它们也正在逃避某种可怕的劫难?黄河的断流长江的浑浊,总让我可怕地联想起从古埃及到古希腊、古罗马,从两河流域到古印度,从古玛雅文化到古印加文化,这些曾经辉耀人类历史的古文明之河,它们黯然消亡的悲剧命运。
追随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我把目光重新投放到大平原上。天气晴好,平原上视线没有半点遮拦。不见山峦,不见沟谷,亦少见河流。只见前面出现一团团围聚的低矮小屋,成排尚未抽叶而更见挺直的白杨,大片大片葱绿的麦地奔涌而来。麦地边缘,散乱着低矮的旱枣和枝桠盘曲的桃林。远处、更远处几乎全是麦地,淡淡的绿意一直向无边的天际绵延开去,直至与遥远的地平线相接。而正前方,不时闪现或牵骡马,或扛锹执鞭的农夫,他们大都白巾包头,或立或蹲或漫不经心坐于地头……
自古中原大地,烽烟不息;宫阙万间,盛世歌舞,王侯将相轮番登场。我的想象飞越时光隧道,可眼前的景致,太平淡,太常见了,似乎呈现的是亘古蛮荒的情景,离我的想象差着十万八千里。一瞬间,感觉突然打回到万古不复的蛮荒与沉寂。是该感叹岁月的无情刻刀,无论美人将帅,谁也无法逃脱,还是该膺服命运之手对王朝部族盛衰的操控。
忽然好想停下来,走进平原上那些寻常的劳动场面,去问问今天这片土地上的劳作者,他们脚下厚积的泥土,可是前朝风化的那一堆瓦砾;他们手中的锄镐,可是那把削铁如泥宝剑的销熔;而他们又是否为昔日王公贵胄之后,或者至少为官宦远房的亲戚。抑或,平民的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唯有他们才是历史真正的书写者。
故都洛阳,富贵花开;古城开封,清明图现。黄河两岸,炎黄儿女,多少图腾,多少梦想,熟悉而又陌生。多少年,我们那些远方发迹的祖先,无论功勋与荣耀,灿烂与辉煌,他们遥远的后代是否早已将它遗忘。
今日,我的偶尔的造访,飞驰的列车,载我匆匆掠过,卷起一片昨日的烟尘。仿佛一阵吹过前朝的风,轻轻拂过中原大地安详的脸颊。
远天,一只鹰在缓缓滑翔。
坍塌的王朝
隔着一片北方的原野,意外地与李自成相遇,我有点不适的惊讶。
中巴车在京昌高速悄然疾弛。车抵昌平城郊,只见不远处高高矗立着一尊铜像,那就是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闯王头巾包头,手按宝剑,另一手紧勒缰绳,胯下的坐骑呈飞腾之势,似正指挥千军万马掩杀过来。
历史上,李自成是一位著名的悲剧人物。于1630年起兵陕西米脂,经十余年艰苦卓绝的转战推翻大明王朝,最后兵败北京。正在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为何不置身他曾坐天下的京城而要置于这荒凉的昌平郊野时,导游不失时机介绍说,李自成攻打北京前先攻下了昌平城,错把昌平的十三陵建筑群当作皇宫一把火烧了。今天,我已无法推想:望着熊熊火光中化为灰烬的殿台楼阁,想象着一个纸醉金迷王朝的覆灭,在身边一班穷苦兄弟的欢呼声中,作为义军领袖的李自成,内心会是怎样一种快意恩仇。只是,李闯王怎么也想不到,随后的进京赶考,很快就以失败告终。其苦心建立的大顺国,不过是明清夹缝间的一抹过眼烟云。
闯王铜像被孤独地置于昌平荒野,如此安置是为了惩罚那位鲁莽的闯王么。如果翻开历史,我们不难发现,清兵的迅速入关,除了崇祯帝杀袁崇焕的自毁长城和那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外,其实也有李自成的很大一份功劳。对于一个揭竿起义对抗朝廷者,后人选择十三陵和京城之间的昌平郊野,作为安置其铜像的地方,也许隐含了另一层深意,只是安置者不便言明罢了,而惩罚仅是表层的。一边是明朝的皇陵,另一边是清朝的京城,这既是对一个过往朝代的嘲讽又是对一个人物的安抚。如此看来,这位李闯王的安置委实是一种再刻意不过的安排。
满载游客的各类旅游大巴风一样从李自成身边掠过,赶往那个李自成所亲手灭亡的朝代的帝王陵寝——明十三陵。没有谁停下匆忙的脚步,哪怕作一次短暂的停留,是不屑对视这位鲁莽的闯王,抑或内心埋藏的是“兴者王侯败者寇”的所谓正统思想。面对此种尴尬局面,这位昔日攻城掠寨如席卷,曾为广大饥民称颂、大开城门相迎的义军领袖会作何感想,失落或者哑然一笑。李自成身边的冷清,与作为游客的我们,正一车又一车赶往十三陵的热闹形成极大的反差。
寂寞如李自成,纵使仰天长啸,鼓荡起昌平郊野的风,只怕亦徒唤奈何。
对于这位只坐了四十多日天下的李自成的悲剧命运,我不得不低下头来沉思。一位受穷苦百姓拥戴的义军领袖,何以一打下天下就走上了封建帝王的老路。是金碧辉煌的殿堂上,那把象征权力的龙椅闪烁的巨大诱惑,导致一个人内心贪欲的不可战胜;还是李自成那一班穷兄弟,因为个个苦出身,打下天下后日日花天酒地,生生把个新生的大顺国吃垮了。套用一句名人名言,不曾被拿枪的敌人打倒,却倒在了贪图享乐的糖衣炮弹之下。
真个可惜呀。历史没有可惜,也没有假如。不然,历史就会是另一番模样。
今天,似乎正是李自成的引领,带我赶往一个三百多年前的朝代,一部大明的沉重历史也由此在我脑中铺展开来。
明朝从1368年那位叫朱重八的太祖开基,到1644年崇祯自杀结束,历时277年。在秦以来的中国封建王朝中,算得上一个长寿的朝代。明太祖朱元璋在《大浩》法典中颁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之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过”。这样极端苛严的法令条律奠定了明朝重刑的基调,从继承前朝的“凌迟”、“斩首”、“族诛”到“廷杖”、“壁挺”等残绝人寰的酷刑的应运而生,可以说,明代刑律的严酷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及至明中后期大兴厂狱,更是把无数无辜者推入派系倾轧或所谓图谋覆国的莫须有罪名的深渊之中,整个国家长期充满了残酷暴虐的杀伐之声。象牵延诛杀五万之众的“胡(惟庸)蓝(玉)党案”、株连九族的“方孝孺案”、杀无辜三千的“后宫惨案”,莫不是明史上著名的大惨案。而今天我要去拜见的正是那些血腥制造者的安居之地,尽管尚未来到十三陵,但一种来自那个可怕朝代的森森之气已逼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在去十三陵的路上,导游开始介绍十三陵的一些情况。十三陵是世界上迄今保存最完整、埋葬皇帝最多的墓葬群。它坐落于昌平境内,北倚长城,背靠天寿山,南视平川,有左青龙右白虎之势。十三座陵墓大致呈梯形分布,远望像极了一把帝王的龙椅。也不知最初是哪一位明王为他的家族选中如此一块风水宝地,其子孙后代跟着落葬于此,随享荫福,妄图江山永固千秋万代。在这一点上,中国自秦始皇以来的封建帝王无不做着这样的美梦。
当华夏大地尚处在明统治者皇权高度集中的蒙昧专制之下,而北修长城、南行海禁、自认天朝大国唯我独尊时,放眼同一时代的欧洲大陆,那里早已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旨在反封建反专制的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运动。其间涌现了马丁•路德、托马斯•闵采尔、拉伯雷、蒙田、达•芬奇、哥白尼、布鲁诺、托马斯•莫尔等一大批推动欧洲社会前进的著名历史人物。而反观我们自身,这一时期尽管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等思想界人士也曾对封建腐败君主有过大胆抨击,但他们依然停留在维护君主专权的层面上。这批人物充其量只能对业已朽败的王朝进行无济于事的勤勉修补,却无法阻止一个王朝的没落与坍塌。
我们一行主要参观的是定陵。定陵乃明神宗万历帝(1572—1620年在位)的陵寝,位于十三陵的中心位置,是已发掘十三陵陵墓中规模最大气势最盛埋葬最深的一处陵墓。其陵墓建造得如此宏大气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相比明朝其他帝王,这位皇帝在位时间最长杀人最残忍并且最工于心计的原因。当双脚踏进定陵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不敢下脚的感觉。是怕惊醒那位暴君?还是不忍面对那段血腥历史?抑或怕失去陵园外温暖宜人的阳光。也许是,也许都不是。我用手按了按额头,有点烫。
走进定陵的大门,迎面矗立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据传,此无字碑系因神宗在位时,于天下无功德只有恶德而为后人所竖。对于这位神宗皇帝,有一点倒是不可忽略的,其在位初期重用张居正,大力推行“一条鞭”法,整治黄河,统治危机有所缓解,甚至曾出现短暂的中兴迹象。可见神宗并非一无是处。历史上,另一位竖有无字碑的是女皇武则天,武氏自以为功德无量,文字无法载录,便以无字碑立传后世。其实,不管有字碑还是无字碑,封建帝王莫不喜欢为自己竖碑立传。倘若翻开我们的正史,那浩繁的卷帙,真正的捉刀人谁又能说不是好大喜功的历代帝王呢?一个秉笔直书的太史公,遭遇的可是宫刑的奇耻大辱。后代史官,无人再敢越雷池一步。只可惜王朝虽是你的,但评判的权力却掌握在后人手中。
功过是非,历史自有公断。
穿过一处高大辕门,再走一段石铺甬道,抬头便见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明楼。明楼两侧,参天古柏围拱,显得十分幽静。明楼后面就是神宗的陵寝,陵寝前方后圆,占地8.4公顷,十分庞大。
在导游的带领下,游客排队由地下通道进入陵寝。大约下了二十多米深的通道,便开始进到陵寝内部。这儿由于远离地面,湿气重,空气不畅,有一股近于霉烂的怪味。陵寝内,墙壁和各拐弯处多装有壁灯,苍白的灯光,在窄窄的曲折通道里,形成幽微的反光。通道另一端,不时传来一两声怕人的回声,顿时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恐怖感。此刻,游人都不作声,比在外面安分多了,只是一个接一个缓慢向前移动,那情景似乎正陷身一段漫长而黑暗的历史之中。我壮了胆子,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触摸到冰冷的石棺的一霎那,一种电击般的可怕感觉即刻传遍全身,赶紧缩回手来,仿佛生怕被那个杀人如麻的皇帝一把抓住。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之下,自然未多去留心陵寝的考究建构,我只想着赶快走完地道回到阳光的地面。
大概经过三四十分钟的迂回,游人总算走完七拐八弯的通道回到光明的地面,再次见到阳光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但一种曾被一个可怕王朝纠缠过的感觉始终压抑着我,让我一直神情恍惚而沉重。直到坐车离开十三陵,才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总算摆脱了。然而,当我回望十三陵,向它投去最后一瞥时,另一种难言的感触掩面而来——一个本已远逝的朝代,我今天匆匆来翻动它,并且我是穿越了四百年幽深的地道才抵达它的中心的。只是历史早已沉埋,我能真正抵达它的深处么?那淹没于厚厚故纸堆中的历史真相,后人又能明辨么。毕竟我所走过的只是今人重新修整的地道,且我所看到的恐怕也只是远隔历史真实的风景。如此一想,由不得释然起来。
是的,一个早已坍塌的王朝,我何必过分去看重它呢?真正的历史已然沉埋,荒草瓦砾间,只剩一些苍老的废墟,以及回荡于废墟之上的,一两声来自岁月深处的叹息。它们就那样孤寂地晾在那里,盛也罢衰也罢,热也罢冷也罢,都不过是后人的风景。
正是: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返回的路上,起了浓重的沙尘暴,天地间一下子迷蒙混沌起来。一路上,大小车辆开着车灯,鸣着尖锐的喇叭,争相赶路。再次经过李自成身边,望见漫天沙尘中巍然屹立的铜像,忽然有种格外的震撼在心头升起。那个陕北高原的汉子,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把一个王朝推翻,凭借的怕不只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量吧。
而这不正是,李自成和一个自诩固若金汤的王朝,留给后人的深层思考么?
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
怀揣一个梦想,我开始了对一个世界奇迹的攀登。
平生第一次登上长城,内心的兴奋自不待言,朝圣抑或诅咒,我只感觉被某种浓重的情绪的东西强烈占据着。双脚踏在八达岭长城那些青苍的古老黑砖之上,极目远眺,只见长城蜿蜒西去,看不到尽头。面对这始建于秦,于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至今仍凛凛然横亘于北方荒野之间的长城,自然涌起一股格外苍凉的感触。一种历史的苍茫即刻将我笼罩,让我不得不产生一种很深很复杂的感念。
对于长城,我曾在内心多次作过思考,却怎么也无法廓清它。有时我试图把它看作一个民族的象征与辉煌,很多时候它却是屈辱历史的见证;有时我把它看作一个文明古国的璀璨标志,可城墙跟下累累的白骨却在日夜哭诉着一个专制国度的暴行;有时我想象着它只不过是一堆早已风化的秦砖汉瓦,却分明发现每一处城堞垛口都刻写着一个古老民族的历史沧桑……总之,当我想象着长城的这一面时,另一面即刻来推翻我;当我想着法子如何进入它时,一面又不断遭受着它的拒斥;当我欲逃离远远避开时,它又硬生生吸纳着我,让我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与焦虑之中。
今天,很多人把长城称作一处建筑史上的奇迹。然而,一个单一的奇迹称其量只能算作一道伟大的风景,可长城所包蕴的一个古老民族极其丰厚的历史文化、政治风云、荣辱兴衰,是任何一处单一的风景都无法承载和企及的。是的,千年风雨的历练、无数战火的洗礼,已经把长城熔铸为一块钢铁般坚韧的骨骼,并且这块骨骼早已植进国人的躯体,连接着你我的筋络和血脉。为此,我甚至敢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城非但不会减轻它的分量,相反,它在国人心目中的积淀只会越来越深厚而神圣。从“书同文,车同轨”的始皇帝到开创丝绸之路辉煌的汉唐盛世,再到以举国之力修复长城、倚长城为江山社稷屏障的明统治者,两千年间,封建王朝围绕着长城所展开的,无不是一个古老东方民族的千年强国梦。而这个梦想,正是从那个叫作嬴政的人,下令修筑长城开始的。
我没到过古埃及,也未到过古希腊、古罗马,但我想,当后人面对古金字塔、古巴特农神庙、古罗马广场,或者古长城这些人类兴衰变迁的见证者时,一种对古文明的阅读与抚摸当深入那些古老遗迹和废墟之间,一种对远古的追慕与敬仰会透过历史的斑斑锈迹传递而来。而仅有这些感悟怕是不够的,透过历史的兴衰变迁,我们完全可以看到,人类社会发展,从野蛮蒙昧到文明进步,所展示的,无不是世界各民族追求家国盛衰而拓土开疆的一个个强国梦。
沿着好汉坡陡峭的石级,夹杂在密密麻麻的游人中间,我的身体缓慢上升,而一种担心却在心头急速泛起,一个民族累积数千年的强国梦,一座早已废弛的长城能承载么?
站在烽火台垛口上,我仔细打量着那些巨大的砖石。它们一块紧接一块,密匝匝,垒砌得那样齐整而坚牢,似乎固若金汤,一个王朝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然而,历史已经证明它们的无用。无论秦汉间不断掳掠南侵的匈奴,还是隋唐时屡犯边关的东西突厥,就更不用说纵横亚欧的蒙古铁骑和挥师入关的建州女真。并且,当一个朝代开始修筑长城的同时,也就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巨额的人力物力的消耗,始终压得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喘不过气来。只是,长城作为一个在风雨中度过了漫漫长夜的巨人,尽管未能抵挡外族的入侵,但今天依然在崇山峻岭间默默支撑着,依然以它的庞大和雄姿震摄并吸引着后人。海内外,多少炎黄儿女,跋山涉水,千里万里奔向它,奔向他们心中的圣地。为此,我们又不能不叹服人类意志伟大的另一面,只有人类才能创造如此伟大的奇迹。
“我登上了长城!”好汉坡那边垛口上,传来游客的欢呼。众多男女好汉正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无不沉浸在踩长城于脚下的豪迈中。数丈见方的垛口,游人越聚越多,挤着在那块“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石碑前留影。这时,有人放声唱起了《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流在心里的血,澎湃着中华的声音……”不少人跟着唱,激越的歌声在垛口上空回荡。
远处,一些尚无游客登临的废弃垛口吸引着我的目光。连接垛口的城墙几乎全部坍塌,根本看不到完整的一段,它们是人为的损毁,还是岁月风化的力量,不得而知。忽然想起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也不知两千年前孟姜女哭倒的是哪一段。想到一个女人万里送寒衣的悲哭,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不安宁起来。这血泪和白骨堆积起来的世界奇迹,即便再伟大,拥有怎样耀眼的光环,我们不要也罢。
掠过北方荒野的风,拼命吹袭着我滚烫的脸颊。不安的心似乎好受些,可耳畔,仍不时牵扯着那个女人万里寻夫的嘶哑悲哭。虽远隔千年,犹肝肠欲裂。
爬上一处高高的烽火台,我极力向长城以北眺望。莽莽群山背后,似有铁甲奔突战马嘶鸣,仿佛北方游牧民族正源源不断越过阴山,沿燕山山脉向南驰奔而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刃白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高适),“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岑参)……众多的边塞诗,反映的正是从蒙恬到霍去病到班超,一代又一代热血将士北击匈奴建功立业的慷慨悲壮写照。今天的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古代戍边将士怎样借助长城并御敌于长城之外。而七十年前,家国存亡之际,长城上的滚滚抗日烽烟,中国军人“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雄壮歌声犹震响在耳。
自秦朝修筑以来,长城历经兵祸,加之风雨的侵蚀大部分都已毁弃,今天所存多为明长城。的确,明统治者曾为长城举行过浩大的修复工程,还把自己的陵寝安置在长城脚下,并且几乎是整个家族的人全都来这里安歇。统治者一定认为长城是最安全最牢固的一道屏障,却不曾料想,其本身肌体的衰败是任何险要和坚固都无法阻挡的。
这一点,难道家天下的封建帝王真的不会意识到么。记得以前曾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长城到了清朝手里再也没有修复过,是不是因为那个朝代的统治者本身是从关外进来的,还是统治者已经意识到长城的无用。如果真是这样,仅就这一点看来,清代的帝王清醒多了。
据说,我今天爬上来的这一截长城,就是那位为争夺皇位而不惜血腥制造“靖难之役”的明成祖下令修复的。眼前的明长城不能不令我联想到明朝,联想到那个不可一世地把自己的陵寝置于长城脚下的朝代。如此想来,似乎自己脚下所站立的,手上所抚摸的,都带了明朝某个暴戾帝王的深重气息。而我仿佛成了一个大明的子民,并且此刻正处身它坚硬的臂膀——长城的控制之下,不禁有一股寒凛自脚底袭来。
一行人中,我第一个从长城上逃离下来,但那个远隔历史的朝代依然在我的身上划了一道看不见的伤口。其实,眼前这盘曲于崇山峻岭间的长城,本身不也是一道巨大的伤口么?它是封建帝王抽打在华夏之身而形成的一道苦难深重的历史伤口。它就那样突兀地隆起在辽阔的北方大地之上,让每一个试图探寻华夏历史者都必须面对这道巨大的伤口。并且,如果我们试图进入它的内部深处,那么谁也无法逃避它的审视和刺痛。
是的,作为后人,我不得不一再发出沉重如鲁迅的慨叹: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
圆明园,一只飞越院墙的蝴蝶
我是从长城过来的。
从升起强国梦的万里长城,来到这废墟的圆明园。感觉热血遭遇了突然的冷却,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过。
踏进圆明园,我的脚步放得很轻,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要把那班强闯我们的家园,公然劫掠我们的强盗看清。
我知道,满清是个积弱的朝代,闭关锁国,自认天朝大国、唯我独尊。当麦哲伦环球远航、瓦特发明蒸汽机、莱特兄弟实现人类飞翔的梦想时,我华夏同胞犹躺在祖先四大发明的辉煌之中,忘了那已是千载之遥的往事。当英法联军的坚船利炮轰开我们的国门,一个也曾惯于纵马驰骋,有过康乾盛世的王朝顷刻土崩瓦解。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还不够,强盗们还要抢掠我们的珍宝财物。然后,一把火烧了我们的圆明园。
据说,当时的联军头目火烧圆明园,不是为掩盖罪行,而是为了惩罚清廷当局的不讲信用。一班强盗,公然在他国领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倒要他人讲信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也许,这就是强盗的逻辑。
站在满目疮痍的圆明园面前,抚摸着废墟间的断碑残垣,我无语。
圆明园位于北京西郊,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先后历时百余年才建成。整座园林由圆明、万春、长春三园组合而成,是一组特大型的东西方风格合壁的建筑群。各组建筑均十分独特,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被誉为“万园之园”。
我参观的主要是长春园的景观。长春园拥有多处欧式经典建筑,其设计多出自两位法国建筑师之手。那两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有着传教士身份的建筑师,也许至死都不会明白,耶稣那本播撒爱的福音书,为何敌不过同胞手中钢铁的枪炮,一处享誉中外的“万园之园”竟会毁于自己同胞之手。
长春园原有海晏堂、远瀛观、大水法、观水法、西洋楼、万花阵、赏荷园、绮春园等几十个景点。这些景点今天多为残迹,目前只恢复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万花阵。万花阵是一处欧式迷宫,为昔日皇帝和妃嫔们嬉戏的场所。阳光下的点点花丛中,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出,多像一群艳丽的妃嫔。
你看,你看。有一只大胆的蝴蝶,紧跟在人群身后,飞过了花圃,飞越了院墙,飞向了看不见的远方。只可惜,往昔久锁深宫无人识的妃嫔们,不能像眼前的蝴蝶那样,自由地追逐、嬉戏,享受人世间那些寻常而朴素的快乐与光芒。
忽然记起杜荀鹤的《春宫怨》:“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暖暖春光,鸟声轻唤,花影重重;倚窗宫女或低首冥思,或凝神远望。那婀娜的身影,艳丽的容颜,清澈的眼眸,散发的是却是幽怨的绵长气息。犹如一只被囚禁的猫,那哀怨的悲鸣,一直盘旋于黑暗的宫闱深处。
今日万花阵迷宫,游人拥塞,众声喧哗,早已打破皇家深院的寂寞与封闭。
圆明园遗址众多的残迹中,最令我揪心的是大水法。站在大水法残迹前,透过那些东倒西歪的巨大石柱,我极力想像着一座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当年的盛大和气派。然而,这样一个智慧与血汗的结晶,却毁于1860年英法联军的一把大火。文明在野蛮面前显得是多么脆弱哦。纵观历史,从古希腊巴特农神庙的历经劫难,到西亚一些著名修道院馆藏经卷的大量失窃,再到敦煌的劫掠、圆明园的焚毁……人类文明总是在遭受不断的践踏和摧毁。这在世界史上早已形成为一条强盗式的悲剧公理。可文明的践踏和摧毁者却并非不可抗拒的自然力,而是人类自身,这就更加剧了人类文明的悲哀。
我久久徘徊着,在大水法这片荒凉的伤心之地。我低着头,闭上眼,试图平静下来,做一番沉思默想。可那把冲天大火始终熊熊燃烧在眼前,映红着近代中国百年耻辱的天空。
冥冥中,似有谁牢牢攫住我的目光,把我带进百年前那段百孔千疮的历史。一种被蹂躏的耻辱强烈占据着我,我不得不屏住重浊的呼吸,将目光长久停驻于那些历史的残片之中。这些满地倒覆的石柱,除了带给我一种蚀骨的刺痛之外,更多的是让我于愤怒中又不得不开始冷静地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文明何以总是孱弱者?而孱弱者又何以总是遭受劫难?难道孱弱竟是遭劫的理由么?只是世界又似乎总是在一种文明的不断受侮、伤害、侵蚀,直至毁灭消失中不断产生新的文明,并艰难而缓慢地向前发展着。不是么?某一处(一种)文明可能被毁灭了,而另一处文明又悄然成长起来。从古埃及文明到古华夏文明,从古希腊文明到古罗马文明……再到近代和现代文明,文明正是在不断的消长中,顽强地展示出自身的不屈与坚韧。
前些年,曾有人极力主张修复圆明园,呼吁在遗址上重建一座圆明园。于此,我以为大可不必。这里且不言圆明园有无古罗马广场的废墟之美,但一个破碎和受辱的圆明园就足以让警钟长鸣。不是么?面对眼前这劫后存留的庞大残迹,后人能不震撼与惊悚么?于此,一位诗人曾有过很深的感触:“满地横行的断碑残垣 一如/百年前某个黑夜遗留的刀子/死死揪着我不放”。这不正是残破的圆明园带给后人的振聋发聩之声么?
在西方,许多国家保护遗址的态度是:最好的保护,就是维持原貌。古罗马斗兽场、古巴特农神庙、古雅典卫城……这些各国原貌保护的人类古文明遗迹,不应对我们国人有所启悟么?我们不应多一点理性,少慕一点虚荣么。一个残破的圆明园所凸显的警世作用,怕并非一个简单复原的新址所能比拟的。
“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洗劫,另一个放火……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这是1861年,大作家雨果在巴黎向全世界发出的正义之声。一个法国作家,面对同胞在东方犯下的滔天罪行,发出了如此愤怒的吼声。那么一百五十年后的今天,作为炎黄儿女的我们,面对一片废墟的圆明园,该有着怎样的警示呢?
落后挨打。这不是智慧,而是血的教训。
步出圆明园,我抬起头,试图追踪先前那只飞越院墙的蝴蝶。
蝴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废墟之上一片辽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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