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红云布给黎淳的宋端到底是何许人？

送红云布给黎淳的宋端到底是何许人？

                                               (修正稿)

                                                徐启华

     《明孝宗实录》载：（黎）淳，性耿介，寡与人合。患流俗奢侈，凡婚丧燕饮，皆有则，其取予不苟。有门生尹华亭以红云布寄淳，不受。即书封识上曰：“古之为令，拔茶植桑。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此妖服也。”

     还有许多历史文献也有类似记载，如正德十四年举人姜南的《投瓮随笔》和万历十七年状元焦竑的《玉堂丛语》。不同处有二，一是黎淳斥责之语小有不同，姜著为：“昔之县令，拔茶种桑；今之县令，锦上添花。”焦著为：“古之为令，拔葵艺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二是姜著以为此事发生在黎淳任吏部侍郎之时。

     综合多种资料，宋端的基本情况是：宋端，字民表，明湖广湘阴人，祖籍山东阳信，国子生，天顺三年山东乡试举人（据黎淳《赠宋民表隽乡闱序》。但两本湘阴县志或阳信县志作成化七年，或天顺九年即成化元年乙酉科举人），成化八年壬辰吴宽榜进士，曾先后在华亭、望江、徽州等地任职。
     宋端与黎淳颇有渊源，是黎淳朋友加僚属宋敏的儿子，还是他门下关系深厚的学生。宋敏是湘阴人，宣德七年举人。先后任过道州浏阳训导，于景泰三年调任翰林院孔目（未入流，掌传达、文移、会计、簿书之事）。天顺元年，黎淳参加廷试，宋敏为弥封官。黎淳初到翰林为官，人生地疏，少有友朋，只有宋敏一位乡亲，“朝夕相与叙宦情，酬人事，友益良厚”（《徽州通判宋懋德墓志铭》）。二十岁的宋端正随父在京师国子监读书，于是从黎淳学伏氏书经，和李东阳等俊彦成为同门师兄弟。其时，民表忠信谦和，为人厚道，学习非常用功，和同窗互相砥砺。黎淳和宋敏经常检查督促，发现他进步很快，均对其寄予很大的期望。天顺三年，宋端回原籍山东参加乡试，以第19名中举。黎淳非常高兴，写了《赠宋民表隽乡闱序》一文，对宋端及另外几位门人予以鼓励：“仁者不溺志而安小成，智者不恃才而隳远略”。“因此而益懋进修，擢秀春闱，策名黄甲，大魁天下。内焉，给侍从，登卿佐；外焉，寄岳牧，司风纪，以树功名，以崇事业”。有次，宋敏指着正需次吏部的宋端对黎淳说：“诸子中惟此子好学，幸赖师训有成，后亢吾宗其在此乎！”天顺八年宋敏致仕后，先在任仙居县丞的次子宋凯处就养，后回湘阴。成化三年（1467），黎淳设想以后回乡展墓时，准备过长沙，览衡岳，与宋敏樽酒论旧，谁知宋敏就在当年十月十五日去世。正在京师的宋端拿着父亲的行状（生平事迹）来请求恩师为父亲撰写墓志铭。于是，黎淳写下了动情感人的《徽州通判宋懋德墓志铭》。成化八年宋端35岁时中吴宽榜进士（会试第三十名，殿试第三甲第三十五名），成化十年（（1474））至十三（（1477））年任华亭知县。

     送黎淳红云布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期。红云布是松江地区（包括华亭县）的特产。文学家万历举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补遗》中说：“松江府大红云布至今为巨害重繁之役。相传其乡人钱文通（溥）为翰林时，服以进讲，为英宗所属目（注视），问知出于松江，遂命岁充御服（于是命令每年进贡作为皇室制作衣物之用）。”红云布之贡成为了松江地区人民的“巨害重繁之役”，黎淳应该非常了解，华亭地属松江，百姓受害之烈，自不可言。同时黎淳的个性也决定了他面对云布的态度。明孝宗实录上说：“淳，性耿介，寡与人合。患流俗奢侈，凡婚丧燕饮，皆有则，其取予不苟……避远形迹，过于畏慎。”所以收到红云布后反应非常强烈，他不但没有接受红云布，而且连宋端的信也没有打开，只在信封上题写了“古之为令，拔茶植桑。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此妖服也”等23个刚劲的楷字（黎淳一生只写楷书），拒绝接受。姜南议论说：“华亭之云布,不始于端,黎虽误责之,然充其言,岂有病吾民者乎?”是的， 红云布的织造与否宋端根本不能做主，而且红云布进贡朝廷也不是从宋端开始，黎淳岂不知道，他言下之意就是要昔日的学生、今日的县令宋端要向古时一心为民的县令学习，关心民生疾苦，为老百姓多干点能改善生活的实事，不做或少做这些“织布添花”的扰民之事，自己也不用这昂贵妖艳的红云布做衣服。其方式虽似乎显得有些生硬，但其期望门生关心民生疾苦、廉洁为官的用心还是十分清楚的。而且黎淳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与宋端断绝师生之谊，还把对宋端父子赞赏有加的两篇文章留了下来，后人收入了他的文集。

   宋端后到安徽望江县任知县，官声颇佳，在乾隆《望江县志》中进入了崇祀的名宦传，被称为在当时“有惠政，有礼度”，并与另外两位贤令郭纶、张奇并称。我想，作为老师和吏部右侍郎的黎淳也应该知道宋端的官声并感到欣慰的。宋端后于成化十九年由望江县令迁任徽州同知，直到成化二十三年卒于任上。宋端还有《贡士题名记》一篇存世（见乾隆《望江县志》卷八上）。

     姜南说宋端“以云布一端，献其师华容黎侍郎淳”，就引起一些人的误会，估计在华亭令任上的宋端给黎淳送云布，是想通过他担任吏部侍郎的机会，获得升迁。姜南的这件事发生在黎淳任吏部侍郎时期的说法有问题。宋端于成化十年至十三年任华亭知县，而黎淳在成化三年由左春坊左谕德升为左庶子，成化十三年升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直到成化十四年五月才擢吏部右侍郎。宋端送云布的时候，黎淳还在左庶子或少詹士任上。我看，主要还是想表达对老师的一点敬意罢了。自己在云布之乡主政，送点好的衣料给恩师做衣服，再正常不过了。但黎淳的作法，无论在当时，还是在时下，都是值得肯定的。他不收云布的故事还编入了中国古代非常有名的儿童启蒙读物《龙文鞭影》：赐绢胡质，却布黎淳。教育幼童学习黎淳，要为官清廉，不苟取苟得。

     再说说宋端先生的湘阴将军坪宋氏。将军坪宋氏在湘阴是名门望族。宋端的祖父，也是湘阴将军坪宋氏始迁祖宋纶，山东阳信县人，贡生，初任江夏县丞，“宣德初（元年）知县事，公廉自持，不渝始终。时苦采木之役，处之有方，事济不扰。岁歉，赈救备至，活者甚众。后侨寓于县，子孙以科第显。祀名宦。”(《湘阴县志•政绩》)
     明宣宗章皇帝实录卷之三十七载：湖广湘阴县知县宋纶奏：“先奉诏书，凡欠诸色课程并倒死马驼牛羊，尽行蠲免，而县民养官牛百五十头，岁纳租米三百余石，牛死已久而租未免，乞除之。”上谓尚书夏原吉曰：“诏令已免，何为复徵租？朝廷布宽大之政，而民不被泽，此有司之过也。其即蠲除。”道光《湘阴县志》把他作为有政绩的名宦立了传，可见是有原因的。

     清大臣孙鼎臣在《通论唐以来谏职》中对宋纶身为令长，关心民瘼却敢于直言之举大加赞赏：明制官少而员多，所以广耳目而防壅蔽则一也。然太祖之法，无论臣民，皆听言事。至于永乐洪熙宣德之间，风流弥盛。孔友谅以双流知县上六事，洛阳知县姚泓，乐昌知县徐善惠，怀柔知县邵原亨，湘阴知县宋纶，皆上书陈利病……

宋端为官有乃祖之风，应该是由来有自的吧。

     县志说宋纶“子孙以科第显”，确实如此，仅子孙三代就有一子四孙五人通过科举入仕，虽然官职不显赫。除最突出的进士宋端外，还有：宋端的父亲宋敏；宋端有四兄二弟，其中三哥宋凯，以辟举贤良方正任浙江仙居县丞；大弟宋峑，字民观，成化十六年举人（经魁），官职不详；宋山，字民止，成化十年举人，任抚州通判。

宋端之子宋灜，“字宗儒，邑庠生（秀才），谦雅谨厚，素以孝雅知名，尤工于文艺。非公事不入公门。湘（阴）之秉义士也”。虽然未入仕途，也不愧为斯文一脉。

在小小的洞庭湖滨县邑，短短的五六十年里，一个新迁家族，出现如此众多的人才，应该算是一个奇迹吧。

黎文僖公传

                                   （明）倪岳　撰

   南京礼部尚书致仕、华容黎公先生之卒，讣至京师，上悼惜，赐祭于家者，再命有司治葬事，谥曰文僖。其孤户部主事民表奔丧南归，俾岳述公事行为传，以备家乘之末。

   念自天顺癸未之秋，公方在场屋司考校，岳幸以书经登第，忝门生之列。及入翰林，复获从公后，辱教爱者久。于公之没，无能为役，其敢以不敏辞？按状，公讳淳，字太朴，姓黎氏，号朴庵，学者称为朴庵先生。世为岳之华容人，本姓杨，曾祖讳元勋，出继姑氏，遂从其姓。祖讳仕祯，考讳斌，宣德中举楷书为宁县丞，有惠政，民建祠祀之。自祖以下，皆以公贵，赠南京礼部尚书，妣皆夫人。公生有异质，自幼即肆力于学，侍父宦游，与兄资深相师友。长，入邑庠，补博士弟子员，景泰丙子举湖广乡荐，明年天顺丁丑赐进士及第第一，入拜翰林修撰，辛巳预修《大明一统志》成，有金币之赐，癸未同考礼部会试。宪庙登极纪元，乙酉充经筵讲官，丙戌九载秩满，进左春坊左谕德。丁亥修《英庙实录》成，进左庶子，宴赉有加。辛卯乞归省，有宝镪之赐。甲午考顺天乡试。丁酉修《续通鉴纲目》成，进少詹事兼侍读。戊戌,今上毓德青宫，出阁进学，日侍讲读，廷试充读卷官，擢吏部右侍郎。丙午改南京吏部，丁未九载秩满，进左侍郎加正二品禄。今上登极，擢南京工部尚书，寻改礼部。辛亥以末疾恳乞致仕，优诏许之，仍赐诰追赠其先，盖异数也。壬子以建储恩，进阶资德大夫正治上卿，至是卒。

   公性耿介与俗寡合，居官廉慎守法，不为苟同。初入翰林，有言官被谪者，即抵书当道，请救之。考乡试，时有试卷甚奇，公喜得人，及后二场卷入，辄不类，公移文外帘，使勾稽墨卷，果誊录生截卷，以为所亲地者，公具发其奸，而卒置初卷于首，乃名士马中锡也。丁酉乡试，录多舛谬，擿数十条以闻事，下礼官集议行之，抵诸提调考试官于法。在吏部，请谒不行，人有行检不饬者，虽所爱不为掩庇，下至胥隶亦严惮焉。时贵用事,势方炽，众皆趋之，公独不与通问。先是，凡有内降明日所司，必廷奏补本，盖虞奸也。或以奏补大频欲止勿奏者，公曰：此旧典，不可废。众韪公言，已而卒罢廷奏，而公亦南迁矣。在礼部疏陈，正风俗革奸弊数事，上采纳行之。平生笃于孝义，痛二亲，早背四时，祀享务尽诚敬。兄嫂继卒，抚其孤民献及女如已出，处二弟沾、沧极友爱，公归省过临清，适乡人董副使廷圭丧其妻，而廷圭方使边，公即舁其柩归葬焉。太仆余卿孟亨卒，贫无以葬，公倡诸乡宦合众赙以举其丧。乡吏邓禄尝以银一锭寓公，禄死子幼，公藏之十年，俟其子长，归之。所居第恒置扄鐍，不通馈遗，处僚友之间，委曲倾尽。或有过必面折，不少恕，然意亦无他，人皆信其诚。患习俗日侈，躬持俭约，婚丧宴会，率有常则。日食不设兼味，泊如也，家庭化之，妾媵而下，布素萧然，不异寒士，人以为难。邑有黄洋陂淫潦病涉，即捐赀筑堤，其长四十丈，民免于患。公嗜读书，极于赡博，为诗文丰裕典则，字亦遒整，所著《龙峰集》若干卷，辑录本朝《诸试录》六百四十卷藏于家。公善教人，尤好汲引后进，及门之士登甲科、跻显仕者累累有之。胥史向学者，公亦亲为考课。癸卯乡选，登荐者四人，其一遂举进士，前此未有也。诸子督教有法，民表登甲辰进士，民牧庚戌进士，民献亦领乡荐，皆出庭训焉。

   配金氏，有淑行，累封至淑人，卒赠夫人。子六，长民牧，次民表、民衷金出；次民安，国子生；民俊、民信侧出。女四，荆州府学生张永宣、乡贡士程鹗、县学生罗熺其婿也，一在室。孙二，循纪、章，女一。

   公生于永乐癸卯十月二十九日，卒以弘治壬子四月十又八日，寿七十。墓黄湖山之原。呜呼！昔我先考府君，自翰林积官，至南京礼部尚书致仕，及赐谥也，亦曰文僖。于公始终，若相符者，岳于是重有感焉，矧公名德雅望，位极八座，法当立传。国史岳也，何足以知之，姑以主事君之托，谨撰次如右，且附着之亦庸以识岳之私云。

状元街  在县城河东。为纪念华容明代状元黎淳建。黎淳（1423-1492），字太仆。明天顺丁丑(1457)状元。官至南京礼部尚书。黎淳去世后，华容人将今胜峰十里铺改名状元乡，先在河东建起了天官卿坊，后来，又建起了状元牌坊，再后来，这里不断兴建房屋，形成了一条新的街道，遂名状元街。

黎淳传

黎淳，字太朴，华容人。少苦学，肆力诸经史。从父斌宦修宁。游归，与兄资深相师友。景泰丙子举乡试，天顺丁丑进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有言官被谪者，淳以书抵当道请捄，当道弗豫也。然淳解之曰：再以涉公，故须公捄之，乃见盛德耳。预修《一统志》成，赐金币。癸未，同考礼部会试。

宪皇践祚，充经延讲官，成化丙戌秩满，迁左春坊左谕德。《英庙实录》成，进左庶子，辛卯上疏乞归省，赐宝镪为道里费。甲午，命考顺天乡试，有试卷奇甚，后场不类，勾稽墨卷移廉外，按其事，果名士马中锡也。丁酉，修《续资治通鉴纲目》成，迁少詹士兼侍读。孝宗正储位，日侍讲读。戊戌，充殿试读卷官。会天下乡试录多纰缪，或犯国讳，擿奏数十条下礼部翰林议，治考试提调官罪，且申定格例行之，擢吏部左侍郎，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不曲为庇护。下至胥吏，亦畏惮无敢犯。权贵用事，势甚熏灼，律己待物，不通馈问。卒亦无他，凡出被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时除授浸广有风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讽者色沮，久之竟亭。

陛奏而淳亦改南京吏部，丁未迁左侍郎，加正二品俸。擢南京工部尚书，改礼部。上疏陈风俗、革奸弊，诸事多见施行。辛亥，以疾乞致仕，乃赐诰命，归。卒，寿七十，谥曰文僖。

淳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痛违禄养，极严庙祀。兄嫂卒，其孤民献及女皆幼，育为己子。遇二季沾、沧无间言。为诗文，典赡雄伟，成一家言，有《龙峰集》。子民表，甲辰进士，户部主事，民牧，庚戌进士，民献以举乡试。李文正公状曰：淳清德重望，登甲科，跻台鼎，保身完名，饗有寿祉，延于后嗣，诚一代伟人矣。不其然乎！

史南曰：臣考西涯文集，所撰文僖传亦已详矣，及读国史，谓文僖耿介寡合，刚简严重，有大臣体。临事议论，激而不随。然远行迹，过于畏慎，其名言哉！夫国家全盛之时，洪庞浑朴之气，多钟于人，而况楚之洞庭钜浸衡岳，幽灵其发于人者，盖优以后矣。西涯所称，岂欺我哉？赞曰：

洞庭浩瀚，迴波喷天。君山崒峍，积雨生烟。

笃生英哲，山水之间。幼负奇气，老而益坚。

穷守其志，达不隐贤。休休有容，至今称焉！



录自明廖道南《楚纪》卷之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