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水硃砂

修水硃砂

北京日报

　　刚踏进硃砂村，便被一抹夕阳感染。江南民居，灰白相间，此时已成金黄。褐色梯田托起黄色稻秸，更显灿烂。门前张张席子，晾晒的稻米撑出饱满的金光。主人正在地里忙碌，脸上挂着秋收的喜悦。溪水清澈，从脚下缓缓流过。近前绿树成荫，远处青山翠竹，冷暖色调搭配，好一幅江南山居图。

　　主人姓瞿，久居于此，几十代了。雪白的墙面泛出百十年的老旧暗黄。门上的字迹吸引了我，中间大门上写着“公共食堂”，不用问，这是上世纪50年代留下的印记。两侧门上分别写着“承先”“启后”，便觉深奥。原来邻近有处院落，曾是学校。主人说，这是族人瞿海门在清末民初时办的义学，培养了众多贫困学子。那时的小山村能有此事，堪称创举。果然，义学曾得到总统黎元洪的表彰和题写的匾额。

　　村子建在溪水两岸。连接有座石拱桥，潮湿使石面泛起青苔，时间又让青苔演变为黑色。古时修桥，多用木制，只因石桥造价太高，非官帑莫为。而此桥也是个人出资，更为罕见。桥虽小，题名很有寓意，石拱上刻出“步衢桥”。这与兴办义学异曲同工，对民众寄予希望，从这里走出，会是通衢大道，有着大眼光。

　　村东的建筑更为震撼，老屋联成一面，上下两层，一排五栋，各有名称：三重堂、上卫贤、下位贤、新屋里、洋屋里。砖木结构，经历几百年，风雨侵蚀出了沧桑。木材虽是软木，露出部分都有雕工，刻出多种纹饰图案，刀法精美。细心揣摸，还是看出了古人的匠心：穿斗式木构架，不用梁，而以柱直接承檩。房屋外部便能架起二层走廊，这是古时阳台，站在二层门前，通风换气，观看街景。几百年的民居留存至今，已成文物。

　　进入三重堂老屋，四合房围成小院，通称天井，用来采光和排水。屋顶内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这种江南传统的建筑方式，俗称“四水归堂”。迎面正房是大厅，高大宽敞，内里有足够的空间。中堂供祖，上方挂着红匾“德润花辉”，楷书金字，极为醒目，笔力刚劲，气势贯通，张弛有致，不同凡响。题头与落款能知，是清朝乾隆五十年二月，万承风恭贺瞿学清先生昆玉华居之庆。老屋的瞿姓主人说，万承风做过皇帝的老师，此地文化名人。山村之中，挂出宫中气魄的匾额，令人刮目。

　　瞿是村姓。大厅两侧挂着木制板框，上书家谱，为瞿家四十四、四十五世孙撰写。仔细观看，上溯至东汉，瞿茂公任松阳太守，族人分布在南方多个省份。江西修水也有一支，九世祖瞿令奕迁至现今的黄坳乡硃砂村，繁衍生发，逐渐成为一时的名门望族。

　　盛赞着瞿祖的名望，且选择了山清水秀之地而居。主人很高兴，热情地递上一碗菊花茶。里面放有炒出喷香的芝麻黄豆花生糯米，咂上一口，香中有咸，心神一爽。细问才知制作的不同，菊花采下后，用盐腌制，颜色金黄，格外鲜亮。村里人备上一杯菊花茶，成为待客的礼节。修水人有句俗话：老大娘三样喜：女婿、菊花、鸡。不过他们把女婿叫成姐夫，也是一方风俗。

　　能得到主人的款待，非常荣幸，也就聊起了本地话题。江西古时多进士，为全国之最，不仅有名噪一时的高官，也出过贯通古今的文化大家。修水县历史悠久，渣津镇在商周时期便有城池，古称艾侯国，有着两千年前的“艾”文化。如今在那繁华城区，已很难找到遗存，恰是在这边远的山坳，还能留下完整的古村。主人兴奋地说，硃砂村已在2014年入选了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古村得以进一步保护。古村是民族文化的根，日渐稀少，将成宝物，会引来众多爱好者，这要感谢祖宗。

　　村外溪旁，树木繁多，远远就望见粗大茂盛的古树，近看是香樟，已有300多年树龄。走向山坡，满山皆绿，林木中，还有更高树龄的。树身上贴着标牌，有千年石楠、千年红豆杉，这是植物中的活化石，极为珍贵。不禁想起村子的历史，瞿姓一族来此居住，已有千年，留存的老屋也有几百年，历经多少代人，并没杀伐树木，而是与自然合一。至今满山的绿树涵养着村民，古树也成为古村的见证。


　　已是黄昏，回到三重堂。灶锅里冒出热气，女主人正在包哨子。这是当地最有特色的食品，以前逢年过节才吃，现在可以随时了。山芋粉做面，肉菜做馅，也可用糖。女主人娴熟，轻轻转捏，便成一只，上尖下圆，形状好看。出于好奇，便问哨子怎样写，还有别的写法，有“饣”旁加“召”或加“肖”。主人说，源于明代，朱元璋与陈友谅会战鄱阳湖。朱军战败，伙夫把煮熟的山芋和菜卷起逃跑。后来哨兵建议把菜包入芋粉里，蒸后再食，味道很好。士兵问这是什么？伙夫感谢哨兵，顺口说叫哨子，于是传开。资料上也有说，源于大禹治水时，只吃野山芋，把肉留给百姓。于是百姓包出了这种食品给大禹吃。此时吹响集合哨子，于是得名。同行的修水作家另有解释，源于更古老的生殖崇拜。哨子一定有馅才能撑起，包入肉菜香，放入白糖甜，有如乳汁。沿着故事去想，南方多客家人，哨子是否也包含着中原文化。

　　宽敞大厅，方桌条凳。白炽灯悬在半空，光线被褐色的木顶与四壁的老墙吸收，亦如点燃油灯，现出昏黄。主人端过一盘哨子，香滑甜软，弥漫着浓厚的地域文化。这种氛围把人引向古时，几千年传统文化，影响着一代代人，山村也现出丰富与深厚。如今这份遗产还会荫及子孙，造福一方。古村已不仅属于硃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