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

家风
老屋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麻石门框的门楣上最早写有“清白家风”四个遒劲的行楷大字。青砖青瓦，颇有江南耕读之家的风味。
    “文革”时期，父亲下放老家劳动。因是教师，又能写手漂亮的墨笔字，一次生产队开会破“四旧”，要他把大门上的“清白家风”四字用石灰涂掉，写上“灭资兴无”;而且村子里所有大门上都要写上诸如“江山多娇”、“大公无私”之类的“革命”内容。父亲在当时形势下，只好万般无奈而为之。
    “清白家风”出自汉代杨震公“四知清风”的典故。说是杨震公的一位下属半夜去给他老人家送礼，震公拒之不受，下属不知趣地说晚上无人知晓，震公厉色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无人知晓！自此“四知清风”作为为官清廉的佳话流传千古。震公的后人把清白家风载入族谱，教育子孙不仅为官要清白，为人处世也要以清白二字作为准则。
     因此，父亲不仅在课堂上讲过无数次，而且在茶余饭后常常给我们谈起这个典故。小时候，父亲在日常谈话中还常常引用一些谚语、格言。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无不潜移默化地印在我们心里。
     父亲善良、单纯、宽厚、乐观，在“文革”中被作为“右派”、“三查对象”多次批斗，但他都坦然置之。而唯独有一件事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事情还得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说起。有一次，一位家住奉乡名叫邱为祖的贫苦农民被国民党抓去当兵，半路逃脱又遇劫受伤，半夜里爬到我叔公家喊救命，第二天父亲闻讯也去看望，并和叔公一道帮助他治伤。半月之后邱为祖伤愈。父亲又请人用轿子送他回家。
     父亲和族叔公当时只是出于同情别无他意。本来一件好事已经结束，可偏偏由此生出一场是非让父亲蒙受不白之冤。
     有位好事之徒搬弄是非，说邱为祖回去后，寄了一百块现洋来酬谢叔公和父亲，都被父亲独吞了。叔公信以为真，嘴上不说，却自此十分鄙视父亲。父亲有口莫辩，一向开朗乐观的他在乡亲们别样的眼光中抬不起头，内心十分苦恼。
     再后来，“文革”时期，“贪污酬金”一事又作为批斗父亲的一大罪状重提，要父亲交待，父亲至死不认，为此吃了许多苦头。为了证实“罪状”，大队革委会特派一位贫协主任去奉乡调查，那时邱为祖还健在，已有五十多岁了。他一听来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家一直贫困，没有报答救命之恩，我今生不能报答，下世变猪变狗也要报答……
     自此真相大白。消息传来，父亲说他心里“一天的乌云都散了”，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呵呵笑了。
     父亲现有九十五岁了，身体尚可，对往事记忆犹新。他用自己的一生言行恪守“清白”二字，我想这也是我们这一代应该继承的精神财富。
     前不久，为了保存一点乡村历史记忆，我们整修了祖屋，请父亲重写了“清白家风”四字，放大摹写于石大门框之上。就让它成为后人心中一道永久的乡村风景吧！

（修水县全丰镇中学  杨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