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只猫的爱

对一只猫的爱

冷建三

　　产生这种情感总是在更深夜静之时，我坐在电脑边看书，猫睡在我身边，我常会为书中的人哭泣，这时猫就会抬起头来，它的目光，惊异而且暗谈。

　　生活中有多少人养宠物，其中必有猫，但我的猫不是宠物，它从来没有被宠幸过。

　　我和它亲吻，是前天晚上的事，以亲吻之于一只猫，所代表的不只是我对它的爱，还有我对它的忏悔。

　　我曾经是喜欢过它的，那时它只有五六寸长，长得还算可爱。我的喜欢是出于自私的，我期待它成为我的一件武器，以它来替代鼠药、捕鼠器。但它日复一日地让我失望，它完全是一个瞌睡虫，经常睡成一团烂泥似的，怎么也弄不醒。我最讨厌在旭日东升之时睡觉的人，我习惯于闻鸡鸣即起，即使闻不到鸡鸣也要在鸡鸣时分起床。也不是要闻鸡起舞，不需要那么励志，只是一个人的生命多么有限，把有限的生命用于睡觉了太可惜。

　　有时，我出于内心的寂寞，与猫说句话。我是个不寂寞的人，一旦寂寞，必然是因为疲惫，我的疲惫多在心里，是不可告人的。但可以告猫，我说，猫啊！写作者若是每一个文字都是一丝笑意多好，为何我的文字非但没有笑意，且字行间总有那么多的愁，一个文人就注定了要多愁么？你看它怎么样，它说：冒。冒便是没有。怎么没有？也许，你有是你的，我看不见。

　　但我还是喜欢它，因为它说真话。

　　一个因为说了太多真话而受害匪浅的人，竟然还喜欢听真话，是不是很奇怪。却也不奇怪，听得进真话是一种美德，听得到真话是一种有幸。我们活在谎言的世界里，我们都习惯于听信谎言，很少有人觉得真话的价值和意义。

　　生活得真实、自在、和谐、无争，多么好啊！那怕是一只猫与人之间也应是这样。可是，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我在养猫的同时还养了几只鸡，是像宝贝一样珍贵的朱砂乌鸡，那天，我看见可怜的鸡在笼子里吵闹，它们看见阳光在它们不可企及之处辉煌灿烂，而它们却不能像它们的祖先那样享受阳光浴。我出于动物间的怜悯，把小鸡从笼子里放出来，可几小时后，就有五只不见了，我很快发现猫是肇事者。

　　我没有惩处猫，我想，它也许出于无知，不知者不怪。但我对它的爱少了。也因为有了小鸡，我把对它们的爱等分了，这样地等分，到各自的头上就会不多。我拿自己打比方，我过继给二伯做儿子，二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把十分的爱都给了我。在自己家里，我有八个兄妹，所以在父母那里只能得到一又四分之一的爱。我现在也是这样，我给小猫只有几又几分之一的爱，可它又毁去了我给小鸡的几又几分之一的爱，我对它们的爱受了伤了，有一部分夭折了。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生活小节的问题，我在一张闲置的床上的衣被里，发现猫在那里做厕所，乱拉大小便。这在很短的一刻令我大光其火，这种行为，比平时某个不知轻重的小青年跟我乱开玩笑还令我不适。也在这一刻，我对小家伙发自内心地讨厌了。

　　后来，我就不太与猫有什么亲近了。况且，我还用链子拴住它，让它呆在搂顶。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去看望它，它居然抱着我的脚，它用头在我脚上轻轻地揩擦，以表示它的乞愿：它需要自由。我想也没想就把它的链子解开，我以为它会迅速离去。我们人类有时受了委屈，一定会记恨在心，一定会狠瞪你一眼离去，从此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它不是这样，它依偎于我脚下，它用湿润的舌头舔我的脚。

　　我让它回屋里来，我对它说，屋里老鼠成群，每天晚上都像在举办舞会。它无动于衷，我理解它，它已经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的亲戚上大学几年后，回头听不懂我讲的方言土语，我一辈子都不原谅。

　　我妻子知道怎样用普通话与猫沟通，她把我小孙女取的名字——甜甜使用上了，效果非常不错。动物比人类更容易接受普通话，这跟电视有关，原先听说狗喜欢看电视我半信半疑，可我家的猫是电视迷我是时有目睹，它甚至还举前爪去拥抱电视屏幕上的人，与之交流与互动。这还不说，它睡在屋顶，只能听见从电波里发出的声音，它甚至在睡梦中喃喃学语，学的一定是普通话，断然听不懂我的方言了。

　　在猫获自由后却又呆在楼顶不肯下来的日子，我借种菜的便利去看望它，它很乖地走近我，抱我的脚，舔我的裤子。我记得很多人说过，猫是没感情的，可它不像没有感情的猫，它是这样的令我感动。

　　有一天早上，我去看它时，它刚醒来，它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我对它顿生善心，说，你可以回屋了。它却走开去，走到地边，用前爪刨地，刨了个坑，把屁股蹲到坑里拉屎，拉完，嗅了嗅，随即刨土盖上。

　　什么时候学会讲卫生呀！我很惊讶。

　　此后，一连几天，它都这样。

　　我打开电脑，从百度去查“猫拉屎用土覆盖”，得到这么一个结论：猫天性如此，即使没有大猫教导的小猫长大后也会这么做。我从小就与猫打交道，却不知道猫具有这样的天性。我似乎对少年时猫的不讲卫生找到答案了，它的不讲卫生，恰恰是因为讲卫生，当你把它关在屋里，它只能用衣物来覆盖粪便。

　　我决定要让它回屋，先给它洗个澡，把它放在一个小窝里睡。可它要睡到我身边来，我没有反对。我与它对话频繁起来，我希望它是一只能够抓到老鼠的猫，每当它在屋里的角落寻觅时，我对它开始有了信心。

　　有一些日子了，我没有看见它抓到老鼠，但它每天都在找寻。

　　有这么一种说法，老鼠虽然目光短浅，但它的耳朵很灵，它可以听到猫的存在。但有一种说法更现代，即城里的老鼠已与猫为伍了。
我还是对猫有信心，因为它是出生在乡下的。

　　前几天，我听儿子说，昨夜，猫抓了一个老鼠。我听了很兴奋，我是没有佛的境界的人，对于杀牲有着麻木的情感。我杀鸡时很少会祈祷，或是基本没有，以为鸡是必然要杀的，否则，吃鸡就会成为不可能。老鼠是要除去的，否则，灭四害就是假的。当年，灭四害是政治任务，现在，灭四害是我寻求生活的安静必不可少的工作。

　　猫的工作进展很快，前天下午，它居然把一只活跃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捕获了。我就这样及时地给它一个亲吻。

　　我期待我的生存空间不要有老鼠，它不仅仅破坏了我生活的宁静，它还经常啃我的书，现在，猫圆满了我的期待。

　　我没有理由不爱我的猫。

                                     2016、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