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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行走与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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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ong 发表于 2012-4-22 10:54: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周惟

  和老丈人、丈母娘已经说了告别的话,却还站在矮矮的院门口,不肯迈步,扭头漫无目的地望着秋天来临的天空,望着夕阳铺展开的那一片金红和温暖。丈母娘见这情景,就说:“孩子,你走吧,天暗下来了,你还要赶车呢。”于是我咕哝着,出门,走上屋后的小路。小路七拐八弯的,又尽是大个儿的卵石,脚踏上去,一歪一扭。走了一阵,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伤心过度的人,不然,怎么这脚下老踩不踏实呢?有一段路藏在林子里,我低着头,拨开眼前的枝枝丫丫,探雷一样找地方落脚,穿行在山岭上的这一小片荫凉里,人有时一恍惚,真的就搞不清楚来路去向了。

在这黄昏的山路上,我独自一人行走着,突然也犯了糊涂,自己这会儿是离开呢,还是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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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小姨子“看大姑”的日子。小姨子和男友处了不短时间,到谈婚论嫁了,按风俗,择下良辰吉日,请男方的尊长和家人到家里来看一看,聊聊天吃个饭什么的,当然,男方交见面礼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表明两家关系和年轻人婚事的基本确定。这是一件大事,我又正好有两天假,一大早我就赶回了乡下的老丈人家。

快到中午,我正坐在里屋,门外一阵动静,男方的家人来了。客人们在厅堂一边依次坐下,大约有七八个人,这些黑脸膛的汉子和孩子,带着农村人的诚恳与拘谨,不大开口,只把殷勤表现在递烟劝酒上。小姨子的男友是个敦实的小伙子,坐在门边,隔着纱窗和我这个“准大姐夫”打着招呼。相互礼让客气了一阵,大家正襟危坐,开始传茶了。这个“茶”可有点讲究,女方的家人,一般是姐姐或嫂子,先出来上第一次茶,这茶也不怎么真喝,其实是丈人、丈母娘相女婿,如果满意,这才让要出嫁的女儿出来上第二次茶,从尊长者开始,然后是亲友族人,最后一碗端到小伙子面前,小伙子接了茶,就该将一个大红包放在茶盘里,俗称“压茶盘”,由女子端进去。

我隔着门,看见穿戴喜庆的妻子已经出来,托着大茶盘,笑吟吟地在给客人请头遍茶,就不由地回想起当年自己“看大姑”的情形,来之前父母忘了交代规矩,也是在这个厅堂里,当妻子满脸羞红地将茶端到面前时,我就只会望着她傻笑,全然不知道要立即掏出口袋的红包奉上,后来经父亲提醒,我才追到厨房,将红包交到丈母娘的手里,免不了又有一番推推让让的。事后,向妻子说起,更知道原来这个“傻大姐”也是不懂其中奥妙的,难怪她还美滋滋地端个空盘子回去呢,倒是让双方父母和亲友尴尬一场。看着今天的妻子熟练麻利的身手,逝去的时光仿佛重现,我心里涌起一阵甜蜜的怅惘。

中午的宴席如同一出大戏,厅堂摆开四张大圆桌,几十口人按主客尊卑次序坐定,随着菜像变戏法似的一碟碟、一碗碗、一盆盆从厨房输送上来,人们之间的陌生感一扫而光,场面迅速变得热闹,有几个人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开始吆五喝六起来。但我很快就发现,酒席上的气氛尽管热烈,却不忘形,每个人都在心里衡量着彬彬有礼的尺度。一盘菜端上来了,桌上的老者不招呼吃,不动筷子,别人就都安坐着,有时得等上小半天。菜都新添了几道,大家始终耐心等待着,将心思转移在聊天说笑上。终于可以动筷子了,还有人指点着问:“是这个碗吗?”惟恐弄错,然后招呼着左右的人赶紧吃。转眼一个菜汤罄水尽,一双双筷子又放了下来。我熟悉这些农村的礼数,但今天才品出其中的滋味,这些从地里起身上岸的劳作者,在丰盛的酒菜面前,用自己可以理解并认同的方式对外展示着涵养。我坐在桌边,感到前所未有的真实与轻松,并乐于和他们一起慢慢地等,一起吃同一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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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大家散坐在撤了席面的厅堂里,趁着酒劲意犹未尽地聊上一阵。然后,客人们开始告辞,我们挽留着送出门,“看大姑”的仪式就算是结束了,男女双方皆大欢喜。

送走客人,大家伙儿开始收拾打扫。我没什么事儿,来到院子里,搬个矮凳儿坐下,看他们穿梭忙碌,听他们笑语喧哗,享受着清闲带来的快乐。院外就是大片的田野,比田野更辽阔的,是阳光。一头灰黑的水牛卧在泥里,一动不动,像一块被火熏燎过的大石头。偶尔,一个穿着大花短裤、趿着凉鞋的女子从田埂上经过,白生生的腿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就有了一路惊艳的效果。逐渐地,我的眼光收回在墙外的一棵大树上,即使在乡村,像这样几人合抱的大树仍然不多见。风过,茂密的树冠摆动,像绿色的面团被用力揉向一边,发出“沙沙”的落雨似的声音。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它身上,心底突然就有些羡慕。我长年累月地奔忙,说穿了,其实还比不上这样一棵树。我有它的安静淡定和沉稳坚忍吗?我比它见识得更多,更透彻吗?我获取并积聚的赶得上它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吗?我们有着同等的生命,但显然地,它的沉默也比我的歌唱要美,它是大地上真正的主人,迎来送往,栉风沐雨,不动声色而威仪凛然,而我,更像个匆匆逗留的过客。以前翻过一本名叫《全球最美的100个地方》的画册,精美而充满魅惑的图片考验着读者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想想,如果没有固守的土壤和灵魂,看尽风月繁华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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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乡村的夜像一朵巨大的百合花在暗处打开,润泽,馨香,宁静。它从容的绽放,符合一个农夫劳作后躺下来,舒舒服服摊开手脚的姿势。从窗口望出去,苍穹上升,大地沉陷,黑夜的世界如此高远深阔,兀立其中,人会有一种被宇宙包容、隐藏和忽略的窃喜。而城市的夜相反,被各种灯光模糊了与白天的界限,被车声人流追赶得无处藏身,只能拥堵在钢筋水泥架设的峡谷里。

我躺回床上,感觉身心从未这么松弛,体内某处仿佛突然崩塌了,发出惬意的轻叹。窗外,成千上万的虫子在鸣叫,田野像一张琴,一张遍布无数丝弦的琴,每根弦的音色都不相同,都有它小小的演奏者。墙根下一只青蛙,声音洪亮而有规律,像安装的一个振动器,毫无疑问,它正努力争做万人合唱团的领唱,我的房间在它的歌声中开始轻微震颤。我明白了,黑夜是属于这些虫子们的,由于谦让的好品格,它们把白天给了人类,将积蓄的热情留到黑夜释放,我们常说“夜幕降临”,而对于它们,应该是“夜幕拉开”,它们迎来自己的狂欢节。在乡村的夜晚,我感受到了大地的丰厚与深邃。

一夜无梦,早晨起床,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梭罗在《瓦尔登湖》中的一段话:“黎明啊,一天之中最值得纪念的时节,是觉醒的时辰……但是,如果并不是由我们内心的新生力量和内心的要求来唤醒我们,既没有那空中的芬香,也没有回荡的天籁的音乐,而是工厂的汽笛唤醒了我们的,——如果我们醒时,并没有比睡前有了更崇高的生命,那末这样的白天,即便能称之为白天,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可言。”梭罗是个很会说话的人,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准确而生动地说出了我此刻的感受,说出了我的“觉醒”,我睡眠充足,抛弃了积压的倦意,而没有错过从一颗饱满的露水走出的乡村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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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人当然不止梭罗一个,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就都很会说话。陪老丈人一起看电视,正播北京奥运会的筹办情况,我们热烈讨论着,突然,他向我伸出一根食指,说:“你看,办一次奥运会得花这个数吧?”我说:“多少?”“一个多亿啊!”他显得很钦佩。

一家人吃着晚饭,老丈人对我说:“你现在是家里的老大,对这个家,你要多上点心了。”我没有吭声,但心里明白他的意思。老人就三个女儿,原本想留下一个招上门女婿,但终究没有得遂心愿。我先领走了一个,这几年,二女和小女也各自有了归宿。他亲手将女儿一一送出门,迎来热闹也承受热闹后的清寂,欢喜中带着隐隐的落寞。我低头扒饭,心头压上一份沉甸甸的庄严的责任。

相比较之下,丈母娘的话就轻松有趣多了。她说:“我家有一只拳头大的猪!”她是说猪小,我听着新鲜,跑到猪圈一看,倒真有一头纯白的小猪,直冲我“哼哼”,但哪里就只拳头大?我笑自己的鲁笨,不过回味丈母娘的话,还是觉得有意思。

清早起来,下楼的时候,听丈母娘在院子里骂:“……走开,走开,到别处玩去!我讨厌你,你知道吗?有时间也不好好反省一下,家里这么多人,有喜欢你的吗?一天到晚缠着我,我都迈不开步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儿,你不帮着点儿也就算了,还总来捣乱,世上最不老实的就数你了!哎,你倒说说,你都能干些什么呀……”

她在骂“小豹”,家里养的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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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豹本来没有名字,因为家里另有一只大狗叫“黑豹”,我就叫它“小豹”了,没有征得它的同意,它大概对我的家长作风颇为不满,我叫它“小豹”时,它爱理不理。

小豹来这个家时间不长,新鲜感还没有完全消失,见了活动的东西就喜欢追咬,在欺负黑豹的事情上,更是不遗余力。黑豹老了,慢吞吞地穿过院子,它就一路撵着,跳起来撕扯它尾巴上的毛,黑豹不跟它一般见识,径直小跑开去,它便越加凶狠,“呜呜”个不停,直到被黑豹甩下,独自站在院子里发呆。有时,黑豹急了,甩头龇牙,佯装要咬,它便往旁边一扑,一纵身,“刷”地跑了。

我看着它们嬉戏,为小豹的可爱而开怀,更为黑豹的宽厚而感动,要知道,这可是条远近闻名的厉害的狗,即使是熟人,从门前过,也要提防它三分。当年,我心怀鬼胎走进这家时,就曾经差点被它咬伤过,后来,它大概也看出了我来的目的,不再为难我,但始终对我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想,它莫不是对我的出现带给这个家的变化耿耿于怀吧?再见到它时,我突然有些歉意。

小豹的恶作剧其实我早有耳闻,妻子告诉我,她上次带女儿画画回娘家小住,一天,画画正蹲在墙边玩,小豹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伸出舌头在她屁股上舔了一下,我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我家那个才一岁多的小姑娘吓得“哇啦哇啦”大叫,扶着墙壁疾走,而小豹仰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眸清澈如水。

对我自作主张给它取名字的事,小豹没有记恨太久,很快,它就缠上我了,我趴在桌上喝汤,它就在桌下搂着我的脚,轻轻地啃我的脚趾,还伸出温热的舌头舔我裸露的脚脖子,我随它去。等我喝完汤,正要起身,却发现它已经伏在我的脚面上睡着了,说实话,我真不忍心推开它。风从门外轻柔地吹进来,吹拂着我,也吹拂着熟睡的小豹,我陪着它,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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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丈人家到镇上的车站这一段山路其实并不太远,但我走着走着就觉出它的远来了。耳旁是满山松树苇叶的涛声,不止歇的晚风也将我吹薄吹透,整个人变得轻扬,飘荡,恍若一只纸糊的风筝。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狗吠,回头望去,小豹在路的转弯处露出半个身子,它显得焦躁不安,一会儿望向我,一会儿望向来路。我担心它迷路回不了家,只能紧走几步,将它甩开。
在十字街口的车站等候,不久,就有客车驶来,喘着粗气,停靠在路边。上车的一刻,一张张仰起或低垂的倦意深重的脸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突然全身紧绷,呼吸艰难,也似乎开始明白,脚下的路为何如此遥远、漫长、无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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