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为什么不像中国人那样攻击中医

日本人为什么不像中国人那样攻击中医
张石

10月5日，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揭晓，中国中医科学院科学家屠呦呦和爱尔兰科学家威廉·C.坎贝尔及日本药学教授大村智一起获奖，屠呦呦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科学类奖项的中国女科学家。屠呦呦的获奖使中国及世界从事中医药工作的人们欢欣鼓舞，同时再次掀起了肯定与否定中医的热烈的讨论，对她的获奖和中医的关系也有很多质疑，而对中医的攻讦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这几年，中国掀起有关中医存废的讨论，否定中医的言说在舆论界形成了很强的声音，而几乎在同一时期，中医在日本找到了它应有的位置，越来越被重视，也绝听不见攻讦的声音。




清末民国时期，中国曾经有过否定中医的思潮，文学家鲁迅就是代表人物之一。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所说的：“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他在散文《父亲的病》中，也无情鞭挞、讽刺了那些用“经霜三年的甘蔗”，和用“原配蟋蟀”做药引子的中医庸医。


而最近几年，这种思潮在中国再起。2007年5月29日，在全国科技活动周期间，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在南宁放言：“陈晓旭就是被中医害死的！”让一度火爆的中医存废讨论再次升级。以“反伪斗士”著称的何祚庥站在攻击中医、中药争论的最前列，前些年他说过这样一句引起争议的话:“中国传统文化有90%是糟粕，看看中医就知道了。”他又说：“中医阴阳五行理论是伪科学的。”“我主要就是说它在理论上落后。什么虚啊，实啊，气啊，补啊，阴阳五行啊等等，这些概念都是不准确的，不知所云。什么叫做虚火上升，什么叫做寒症，这些语言是不科学的。而且，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这套理论也是不科学的。”（1）


对于“陈晓旭就是被中医害死的”之说，何祚庥解释道：“大报小报到处都是，讲得很详细：开始她右边有点疼，找中医看，中医没当回事；好多人劝陈晓旭看西医，她顽固拒绝；后来疼得受不了，她去诊断是乳腺癌晚期，想开刀来不及了。我都是看报纸上写的，是她亲人说的。”


但是在这一时期，中医却在日本重新找到了它重要的位置。2008年，经过十年再次重新改订第6版《广辞苑》在选择新语时和以往一样，约增加了5%的单词，也就是一万个词。从候补单词多达10万来看，应该说选择的标准是十分严格的。而在增加的单词中，中医学的单词竟然增加了很多，这使执笔者之一，当时为千叶大学教授的寺泽捷年感到吃惊，岩波书店的《广辞苑》编辑部的松永真弓说:这是一种“破格的待遇”，目的是使其反映出现代医学的潮流。


如表现全身血液流动迟滞的“淤血”、缺少活动力的“气虚”等中医的基本病态和“柴胡”、“桂枝”这些有代表性的中药和相关用语约有500个，其中也有首次入选的单词，还追加了说明。（3）




中医曾一度被采用了德国医学的明治政府忽视，但是从2001年开始，日本文部科学省发布的《典型核心课程指南》，指导所有的医学生能够概略说明古老的和药与中药的性能及副作用等；2010年，更进一步要求，要“能够说明中药的特征与使用现状”。《典型核心课程指南》，是为了使课程的内容顺应时代潮流，指导医学生在6年的学习期间应该履修的重点课程的指南，而从2004年4月开始，日本80个医科大学及综合性大学医学系，都开始讲授中医。


“为什么现在文部科学省会做出如此的《典型核心课程指南》呢？北里研究所东洋医学综合研究所所长花轮寿彦说：‘历史的潮流站在我们一边了。’


明治时代是战争的时代，外科和感染科是重要的，因此德国医学当时很有魅力。而今天慢性病和老化是时代的焦点。花轮寿彦说：‘在这个领域中，研究局部的西欧的科学主义已经走到了尽头，因此将身心融为一体，着眼于人的整体的中医浮出了水面。’”（见2005年1月17日《朝日新闻》夕刊)




笔者对中医和西医都不能说是内行，但是从一个外行看，觉得何祚庥院士的说法有些武断，首先，何祚庥是粒子物理、理论物理学家，而中医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要想对其奥妙掌握一二，不下个十几年的工夫是完全说不清楚的，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从他本人能看到的履历看，也看不到他从事中医科学研究与临床的经历，因此对何祚庥院士的结论，笔者表示怀疑。


而这次屠呦呦获奖后，她本人说她的发现是受到传统中医学说的启发，竟然有人评论说：“这就好比，据说牛顿因为掉落的苹果而受‘启发’发现万有引力，不能就此认为苹果树在物理学上具有什么贡献一样。一名中医科学院的科学家受中药验方‘启发’发现青蒿素，也同样无法表明作为传统医学的中医药有什么实际的贡献；关键是她提取的是植物中的有效化学成分，所采用的是现代医学的方法和技术，而绝非传统中医药的方法和技术。用现代医学的科学方法来研究和探索中医药其中蕴含的某些‘前科学’成分，本身就是现代医学的一个部分，而绝非传统的中医药本身。”（4）


我觉得作者和屠呦呦所说的完全是两回事，苹果树是我们所面对的自然，而不是人类对自然原理的发现，当然不能说苹果树有贡献，它只是被认识的对象，而中医是人类在一定程度上对自然原理的发现，屠呦呦沿着中医的原理结合现代科学发现青蒿素，当然是受到了传统中医学的启发。如果按照这位作者的逻辑，西方的火药和中国发明的火药就没有一点关系；西方的导航系统也与中国发明的罗盘针没有一点关系；印刷术、造纸都是西方人单起炉灶自己发明出来，这种说法实际上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人类文明承传与传播历史进程。


而真正具有中西医学知识的人却不是这样的态度。协和医院主任医师钱自奋先生的专业是内科，而且在美国留过学，他1960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医疗系，1970年毕业于卫生部举办的西医学习中医班，1977年全国中医研究班毕业。在40多年的临床工作中，诊治患者数以万计，为无数的患者解除了病痛。他认为：真正了解中医中药需要一个过程，由于许多人对中医药并不了解，因此有一些声音对中医表示质疑也很正常。中医有别于西医的对症不对人，将预防和提高整个身体的免疫力放在重点的精深内涵吸引了他，促使他不断推进中西医结合的研究。


据报道，在毛泽东“西医学习中医”的号召和批示下，1970年正规医科大学西医出身的钱自奋被选派到卫生部举办的西医学习中医班，从此开始接触中医。


甫一接触，钱就感觉到困难:“那时满脑子都是西医，而中医却讲阴阳、五行、气、血、脏、腑等，我就把这些概念跟西医套，结果发现根本套不上。”私下里，同学之间也有议论：“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后来经过几次临床观摩，钱自奋才开始渐渐地相信中医：“因为它有效，确实治好了患者的病。”（5）

鲁迅说：“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可是他最后也没有把他所崇拜的西医学下去，而是“弃医从文”，要医治中国人的灵魂，但是历史证明，他及一些“五四”青年们所倡导的“全面反传统”的道路并不是一条有益于中国的道路。对人类精神成果，我们评价的标准往往是对、错、可、否、取、舍，然而一般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这不是一种有效的、经济的、合理的方法。中国有句古语：“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意思是说，不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互相配合，事物才能很好地发展，世界上如果仅有一种相同的东西，就不会有新的发展。传统和现代，究竟哪些是糟粕，哪些是精华，我们现在妄下结论，都为时过早。我们曾批判过中国老庄的“归返自然”的思想是“腐朽落后”的糟粕，但是现代的环境科学认为，老庄思想具有一种文化的远见。现代的工业文明是一种以破坏自然和榨取自然为手段的“杀鸡取卵”的文化，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人类也越来越难找到文化赖以生存的源泉——非文化的“旷野性”，而可再生的能源环境至今完全没有形成，人类仍在争夺、掘进地球上的所有非再生能源的道路上疯狂地前进，人类正在执着自恋病中掠夺和污染着全球的生态系统，从而也使自己的生存基地无限缩小，也使人类的健康环境不断恶化。


而提倡“归返自然”，与自然相生互补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人类自恋病的清醒剂和解毒剂。它能帮助人类从纷纭的人类的原则中沉淀出宇宙的原则，在纷纭的物的原则中沉淀出生命的原则，它是文化系统中反抗系统偏离真正的目的的负反馈。而中医就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同源同构的具备相生相克的反馈与负反馈功能的医学系统，这正如《黄帝内经·素问》中所说：“亢则害、承乃制，制则生化。”中医把人体看成和自然同构的小宇宙，提倡人体和自然的互摄互补，相克相生，强调人体是自然中的动态系统，而不是一个解剖的局部，强调人“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人参天地”（《黄帝内经·灵枢·刺节真邪》），在适应自然的变化，未雨绸缪，防病于未然方面具有一套非常完整的体系，而屠呦呦正是在这种传统的中医文化的指导下，发现了与西药不同的高效、速效、低毒特点的青蒿素，她说：“青蒿素是传统中医药送给世界人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