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乳义宁润天声

 法乳义宁润天声

　　据说陈散原乐于授业，独不肯以文授人，只在晚年破例收湘潭袁伯夔、合肥李国松、新城陈病树为徒，世称“义宁三杰”。实际上学界忽视了稍后的修水诗人吴天声，作为赣派重要诗人与同乡，深得散原青睐。陈散原八十大寿，诗坛众多名流纷纷上庐山祝寿，其中有袁伯夔、张元济、谢寿康、徐悲鸿、吴天声等，吴天声有《牯岭寿散原丈八十》五古贺诗。由曹纕蘅发起的万松林诗会，参加者包括政坛显要如李烈钧、熊式辉、戴季陶、汪兆铭、邵无冲、许世英、吴汝登、曹经源，文化界名流如陈三立、吴宗慈、程学恂，彭醇士、陈隆恪等，共计七十三人于万松林别馆雅集，以晋慧远和尚游庐山诗为韵，分别赋诗唱和，编成《癸酉庐山雅集诗草》一书。卷端由陈散原、陈衍、冒广生所作三序冠於卷首。在作者中，吴天声赫然在列。

　　天声得散原厚爱，《春声阁诗存》载散原题词五则，有云：“风格遒上，脱弃凡近，句法时得宋贤黄、陆诸公胜处。益以好学深思，当杰然自树立矣。”“构思沈冥，造句新警，胜处类窥涪翁蹊径，峣峣自出闾井间。戎马少年，有此异才，杜少陵所谓‘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者也。”还有信函一则。字里行间无不凝聚着散原对天声的赞许，同时也说明过从甚密。天声之父吴墨林墓志铭，记录了一则掌故。“一日散原问及天声：余诗不足道，子奈何仿效之。答云：此吾父之所愿。吾父生平不慕富贵，独慕古之立言者。当世之人，私心最敬爱者莫如先生。尝梦行一山中，见一老人奇服长啸于山巅，有人告此即散原先生，于是惊喜叫呼而相从，其时云气变幻而有奇彩，此亦向往久之，而神明感通者。天声宦游俸禄，吾父未尝色喜，独闻先生誉天声诗则大乐，是以天声心摹力追，以期万分之一肖者也。”吴天声对陈诗十分推崇，曾云：“公诗成史垂万祀，春秋笔削无偏颇。”（《家君脱险呈散原老人》）天声尊散原为师，是承父命，更是对一代大家的无限敬仰。

　　吴天声1898年生于修水朱溪岭下屋，19岁毕业于广东大学，22岁首任兴国县长，后任余江县长，他为官清廉，深得民众好评。时逢乱世投笔从戎，先入保定军校，后追随孙中山北伐，曾任南昌警备司令部秘书长，江西省政府参议，抗战期间任江西省保安处幕僚，参加了上高会战，1946由桂永清聘任为海军司令部少将秘书主任，后随军退居台湾，1979年病逝于台北。受陈散原诗风影响，天声诗文具佳，风格悲雄，棱棱有骨与忧世之悲慨缠结交融。30岁时就享誉江西诗坛，在南昌期间与程学恂、欧阳祖经、陈隆恪、熊冰、胡致、任传藻、陈南士、涂世恩、朱曙、杨向时组织诗社，命名“宛社”。时常诗歌唱和，抒发胸臆，作为军旅诗人，又有别于他人的沉冥风格。如《霜雁》：“冥冥万里破愁飞，照影关河莽四围。上诉精魂遥可接，下留泥爪欲何依。横天自挟棱棱气，列阵还余凛凛威，塞外传来风信紧，冲寒羞愧稻梁肥”。造境雄阔，借雁喻志。《江行》：“一帆收取大江回，冥坐深灯护酒杯。飘忽千秋动胸臆，苍茫百怪走风雷。渔歌已杂奔潮咽，鼓角犹腾故国哀。照影清流今略尽，有谁击楫与重来”。全诗大气磅礴，收放有度，存莽莽茫茫之境界。《对雪感赋》、《雨望》、《和友人云角峰居诗原韵》，等写景诗皆读来清新明快。作为军旅诗人，还写下了《悼21军阵亡将士》，《怆念战事口占》等诗篇。而《同胡庶同登雨花台》、《闻笳感赋》则面对战争创伤，生发忧国忧民之感慨。吴天声在几十年的生涯中，创作了大量诗文，反映他丰富的人生经历。

　　抗日战争中，结发妻子樊绣芬染疾身亡，夫妻感情很深，对天声打击很大。樊绣芬仁乡墨田人氏，出自书礼之家，能识文断字，女工刺绣无所不能。虽然家中富实，却能勤俭持家，崇尚礼仪，家中仆人，都能以礼相待，年长者以叔婶相称。樊氏生育九个子女，长成五人，吴天声长年在外，家中一切都由樊绣芬操劳。在这期间，吴天声悲伤过度，先后写下了《题绣芬遗照》、《追念绣芬凄然成咏》等诗，特别是《亡室樊绣芬周年述悲》一诗，长达千言，如咽如诉。七七忌日《悼亡妻诗》更是其情可哀，传颂一时：“依依魂影今何在，寂寞城西黄土堆。雨打风吹山气厉，鹃啼蝶梦夜镫哀。坟前呕血君知否，地下邀欢我就来。但乞绸缪鉴天帝，不同生死莫轮回。”尤其是颈联“坟前呕血君知否，地下邀欢我就来。”更是惊天泣鬼，闻者落泪。

　　也正是天声的用情至真，感动了另外一位才女汪品春，并在后来的日子相濡以沫，琴瑟和谐。汪品春浙江钱塘人，毕业于北平大学医科，医学博士，时任南昌高级助产学校校长。在读到吴天声《悼亡妻》时，深为感动，步其韵作诗，以慰这位素不相识男子的悲痛之情。从此他俩由相识到相知，又都仰慕散原诗风，更拉近了距离。吴诗中不少涉及散原老人，散原去世后，写有痛彻心扉的《散原老人挽词》，师徒之情跃然纸上。陈散原离开松门别墅后，诗友廖士翘(字卓如）重寻故地，曾作诗追念散原。吴天声在《卓如兄寄示过牯岭散原老人遗宅诗怅然次和》诗中云：“久无明镜正须眉，取读公诗涕泗垂。数仞宫墙留梦寐，一樽村酒到亲知。低徊余想千秋后，俯仰都成万古悲。坐接松涛回啸咳，迷离风雨我何之。”抒发对散原丈的怀念之情。汪品春见到二人诗作，也写了一首绝句：“冥搜二子往来诗，径取散原颇似之，却怪未酬西狩痛，咽哀诱我泪痕滋”。汪品春并未见过散原，但仰慕已久。1959年在台湾的汪品春曾致信当时台湾政要张其昀，谈到《中国文学史论集》一书陈散原条目时说：“晚出生迟，未得为老人女弟子，景慕其风节不减彭泽，其诗文可擬唐之李杜、宋之苏黄也”。由此可见一斑。

　　相关资料显示，吴天声有《画虎集》、《春声阁诗存》传世，存诗逾千首，时间跨越六十年，是赣派诗人的代表人物，由于其军旅身份，往来多鸿儒政要。吴天声为其重慈吴太夫人作《围炉课读图》，而一册题詠荟萃诗界名流，可见交集之广。植物学界泰斗、原中正大学校长胡先骕，在《题吴天声诗卷》中云：“巧文辨惠才无敌，天马云龙笔有神。法乳涪皤传一脉，风流晚岁喜相亲。能诗高适年方壮，草檄陈琳气未驯。此事千秋知位置，相期德业迈群伦。”据知情人回忆，吴天声早年在南昌百花洲复古巷公馆，客厅墙壁上有一幅画是修水绅士龚俊夫赠送，还有一幅字是位同僚所书，开头二句是这样写的：“上天本自无声臭，君号天声胡以故”。这应该是一位相知，看似调侃，实际是对吴天声诗歌创作别开生面，对散原诗理真谛领悟的肯定，正所谓天外籁音。（卢曙光2016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