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新北川县城的中小学,由于灾后重建追赶工期,加之受建设条件制约,目前全县学校校舍呈现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其中,墙体浸水漏水,地基下陷,水管爆裂等现象无法彻底解决。
永昌中学。下午放学后,两位女生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书交谈。 永昌小学。下午放学后,在运动场上打篮球的教职工。 擂鼓八一中学,生物老师王刚正在给8年10班的学生上课。根据课堂改革的安排,学生采取方阵式排位,四桌8人一组,以便有更多的交流和合作机会。
永昌小学副校长兼教务主任杨林抱着一叠数学检测卷,准备给六年级的学生上课。
擂鼓八一中学2014级07班学生陈钰娇正在给同学们上英语课,这是该校实施以山东“杜郎口教学模式”理念为指导的课堂改革的一部分。 永昌小学教学楼的走廊上,副校长杨林斜着肩,他已经习惯吃力但快速地行走。长期劳顿,他腰上落下病根。“这里是全世界关注的中心,你不做点事情行么?” 新北川县城的中小学,在震后的5年,共同面对了接踵而至的挑战:师生心理重建、道德教育强化,随关注度而来的教育行政化,生源分化和不足引发的生源大战,课改探索的不断尝试与分歧,校舍后续运营费用难题。 2008-2010:抚痛 “在帐篷学校的时候,师生几乎都没缓过神来,稍微清醒时也只感觉到心直痛,那时家长由于各种原因,愿意让孩子跟着老师,觉得比较安全。”永昌中学副校长赵静说。 2008年,北川县将灾前的86所中小学、幼儿园规划整合为40所。23个项目异地重建,17个项目原址重建。其中,山东援建23所学校、社会捐建4所、山东承建1所、北川自建12所。2010年9月1日,新北川的校舍全部交付使用。 “从帐篷学校和板房中搬回新校区,心里渐渐有了根。”永昌中学一老师说。学校还需要让社区觉得安全,比如擂鼓中学八一教学楼由济南军区投资,由清华大学建筑设计院深圳分院进行总体规划。修建期间,学校对居民开放,擂鼓镇居民可以随时进来监督施工过程和所用材质。 新校舍大都设计精良,统一按8级抗震,9度设防处理,有抗震措施完善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和塑胶跑道,校园区域划分明晰,绿树成阴。 但校园中依然弥漫着悲凉:这里随处可见坐着轮椅,拄着拐杖的学生;老师所背负悲痛和压力,也时常挂在脸上无力掩饰。 痛感最强的一群人,是在地震中失去子女的老师们。 “我记得一次课前准备时,一位女老师突然靠在我的肩头上不可抑制地哭泣,她望着天对我说:‘你看天上那颗星星,会不会是,我女儿变的?’”赵静说。永昌中学是由震前北川中学的初中部分离而出,这里的老师大多家住老北川,亲属伤亡惨重。 在新北川,有过类似心理历程的老师还有很多。永昌小学一位老师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由于工作原因,他每天必须面对和爱子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天下午,他终于情绪失控,离校出走,到处疯狂寻找自己的小孩。为了避免他太伤心,市教育局把他调到市教育局维稳办上班。 “回新校舍,所有工作流程才开始规范运作起来,规章重新制定,大家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那个阶段,互相搀扶着活下去,共同面对心理困境是最大的难点,教学任务排在了其次。”赵静说。 各种心理辅导团队随之入驻北川的新校区。他们在帐篷学校和住板房期间,一直没有放弃对师生的心理疏导。除此之外,他们开始着手培训老师,为校园长期的心理疏导储备人才。 2008年8月12日,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对北川中学、擂鼓八一中学等45所中小学的62位心理健康教师进行了培训,历时一年七个月,前后共开设了五期培训班,培训项目包括“灾后常见心理障碍的诊断与鉴别诊断”、“中小学生的心理特点及其辅导策略与技巧”、心理健康教育课程的设计等。 “中科院过来会搞一些游戏活动,感觉是用分散人的注意力的方法来对人进行心理疏导。”杨林在震后重新认识了心理辅导的作用,他的女儿2008年在北川中学念初三,在坍塌的教学楼下整整压了一天才被挖出来,花季女孩必须接受左腿高位截肢的现实:“当时有两个心理辅导老师对她进行心理辅导,用催眠术,同她在枕边轻轻说话,半小时内,女儿就平静地睡着了。” 2010-2011:德育 北川县的新县民很多是从周边农村迁入,如果孩子到了时间没放学,有家长会站在校门口的石碑上,对着学校叫骂。 老北川的居民们,活下来的不多,家庭完整的更少。家长们在经历生死劫难之后,对孩子的要求只剩“好好活着!”从周边农村和山地新迁来的北川新居民,眼见了周围人在地震中的历经死亡,也不约而同有了新的教育观:活下来就好,品德好就行,学习能成咋样是咋样。 于是,在集体心理稍微平复之后的两年,德育成为北川学校共同的主题。 赵静说:“家长的想法是,孩子只要身体好品德好,以后总有机会找到好的出路。”永昌中学逐渐向德育特色学校发展:除了日常灌输的德育内容之外,学校专门安排了以德育为目的的主题班会。 比如班会,会根据学生情况,设立活动主题。刚过去的三八节,主题是孝亲。“很多孩子更懂得尊重父母该有的礼仪,很多家长也说,从来没有听孩子说这么多心里话。” 这让永昌小学的老师在德育方面遇到从未有过的问题:“我们的方法是,通过教育孩子的方式改变新的北川县家长。比如,我们教孩子不要随地扔垃圾,保持环境清洁。回家时,我们就让孩子监督家长。如果家长在大街上乱扔垃圾,学生有义务制止。” 安全教育也是学校工作的重心。永昌小学操场上设有应急疏散中心,学校成立了由校长任总指挥的应急疏散指挥部和引导小组,负责宣传教育和培训演练。警报声响起后,学生能够迅速有序地紧急疏散、安全逃生,2分钟内全部撤离到学校运动场安全区域。 2011年开始,学校的心理辅导内容也从灾后心理重建转向其他心理问题:如网瘾,暴力倾向,离异家庭孩子应对,逆反期心理辅导等。 永昌小学的老师也开始意识到“以前的孩子80%以上是老北川县的,家庭教育比较好,父母对教育也重视。现在,来自县城的孩子只占学生总数的20%左右,很多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家庭对教育重视不够,学习基础不是很好。家长有‘孩子活下来就不错’的心态,对教学的开展和长期发展不利。” 2011-2013:行政 重建结束后,行政性事务也随之恢复,传统的教学大战序幕拉开。 擂鼓镇八一中学近一年也颇受关注,震后新任校长刘应琼力推新课改。老师们说,不时有县里甚至绵阳的中学到学校来参观学习。 而全国课改标杆,山东杜郎口中学的老师在清明节前夕,也曾到学校上上示范课并听课,和擂鼓中学老师们交流课改经验。 在该课改模式中,老师们被要求讲课时间不超过15分钟,其它时间有学生分作的各个学习小组自学讨论并上台演练。 本报记者参与了八年级十班的王刚老师的生物课。根据课堂改革的安排,学生采取方阵式排位,四桌8人一组,以便有更多的交流和合作机会。 校党委书记桂正云现在的工作之一,就是带着本校老师组成监督小组,每天在各个教室走一遭,听课并按各项指标打分。 永昌中学在区域内的学生成绩排名,一度从第一名排到后几位。该小学选择仍采用传统模式上课。“我们有老师的孩子上过一年课改的课,效果并不好,学生基础知识掌握得不够牢固。”永昌中学有老师说。永昌中学经过努力,正在恢复佼佼者地位。 “不少失去孩子的老师开始第二次有了孩子,精神和心力有所恢复。作为教育者,他们的荣誉感也开始恢复,对排名的落后开始觉得有不可容忍的耻辱感。老师现在都很敬业,没有钱也愿意多上课加班,大家开始想为荣誉而战。” 行政事务也在恢复。“现在新北川上班的每一个人都很忙,很忙。”杨林说。他梳理了一下自己需要管理的事件类型,有14种之多,除常规教研工作外,还有包括课改、新教育、构建书香校园、校园数字化建设等。“我当教导主任已经好多年,以前的事情哪有这么多?” 杨林刚刚给六年级毕业班上完数学课,桌上还摆着厚厚两摞没有批改的作业,前来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在和记者聊天的一个小时里,电话响了五六次。 一位老师急匆匆地进来,将需要签字的评选优秀老师和优秀学生的表格放在杨林桌上,口中忍不住抱怨:“我每天坐在电脑前接教育局的文件都接不完。我还要上课呢!兼着行政工作,随时要接领导电话,上课连手机都不敢关。一堂课要走进走出好几回。还不停有领导来检查工作,领导要来,我就得忙着发通知组织迎接。” 永昌小学现有学生1500多人,教师80人左右,扣除借调的,怀孕的快退休的,实际工作人员只有70多个,平均每个老师包括体育老师得带20个学生。 “过几天还有人要来我们学校参观,说我们是网络平台建设做出了成绩,在全国都排前几位。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要参观什么!”有老师每天被迫忙于虚礼觉得愤慨——永昌小学门口,挂着几十块各种荣誉和试点的金色铁牌。 就在不久前,永昌小学举办了“构建书香校园”之“年级诵读展演活动”。 这是由县委宣传部、县教体局“书香北川”的有关部署,精心组织的“构建书香校园”系列活动之一,意在“彰显永昌小学读书活动的深入开展”。 由于活动多,课时也显得紧张。课表上,讲述“生活与生命安全”的生活课,也偷偷被“主课”取代。 “算起来,今年9月永昌中学的招生应该会比较少,5年前地震时,一二年级的孩子没跑出来几个。”有业内人如此琢磨。 “永昌中学今年初三毕业生380人,但对口的永昌小学毕业生只有200人。如果县里严格按照片区招生,永中存在生源问题。但如果不严格执行片区入学,永中很有竞争力。”赵静说。 北川各中学间的生源大战,暗流涌动。有学校会直接赶到优生家里游说,开好条件拉好生源。 擂鼓镇八一中学主管后勤财务的老师苏小军掰着指头给记者算账:现在学校有1200多号学生,每个人国家能拨公用经费1000元/年,一年就是120万,还能支出学校的各种费用。如果以后生源不足,只能收七八百学生,就只有七八十万公用经费,怎么维系建筑面积1万多平米的学校的各种支出呢。” 由于地理和师资积淀的原因,新北川的永昌中学和安县的西苑中学抢走了大部分好生源。“现在随父母外出打工的学生越来越多,我们就担心学生收不够。”一位老师说。 “学生教好了,口碑出来了,才是长远发展之道。”这是北川老师们的共识。在相隔不远的教育重地绵阳,多所名校也正拟与北川联合办学。 未来:经费 “北川有意模仿绵阳打造教育产业吸附人口,实现本地发展。”赵静说。 学校管理者最担心的问题,则是后续经费的不足:“如果学校电器马力全开,一年电费都要花100万。学校的电脑过几年又要更新换代,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杨林很焦虑。 北川文体局给出的文件显示,个别代建项目还存在资金缺口,而19个自建项目中,总资金缺口已达3909.76万元。资金缺口主要来自赶工期的附加费用及附属设施投入增加。 在已审计出的自建项目中,资金缺口最大的是桂溪小学。根据北发改〔2010〕771号立项文件,桂溪小学灾后重建安排建设资金:3319万元。资金来源为:中央灾后重建基金1629万元,中国教育发展基金会捐赠资金1690万元。建筑面积10079平方米。但由于实际资金到位不足等原因,资金缺口为668.45万元。 此外,根据官方口径,由于灾后重建追赶工期,加之受建设条件制约,目前全县学校校舍呈现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其中,墙体浸水漏水,灰浆翘壳、脱落,地基下陷,水管爆裂等现象突出,无法彻底解决。 雅安地震,北川校园无恙。问题依然是当年修建中落下的硬伤:西苑中学操场下沉,校舍边坡不时有泥石流发生;安昌小学的水管几乎每周爆裂一次,水费每月浪费五六万元;墩上小学灰浆翘壳脱落,操场正在下沉…… 本报记者 王静 陈逸航 北川报道 (21世纪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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