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屋

老家老屋
李志胜

　　在城里搬了无数次家，然而梦中萦绕的，依旧是老家那青砖青瓦的九间老屋。想当年，父母在村里率先建起三间“里外硬”的堂屋主房时，那腰杆挺得多直，笑声飞得多远。
    母亲常说，人活一口气，内心再苦，出外也要鲜鲜亮亮。她的这些沾着泥土香的话，在她和父亲生活了几十年的实践中，其真谛就是“事事要强”。无论修渠种地、建屋盖房，还是侍弄稼禾、教育子女，他们都坚持“高标准、严要求”，事事往前赶，永不居人后。
    如今父母年纪大了，我们姊妹几个也都像长大的小鸟，飞进了钢筋水泥簇拥的城市。可两位老人始终不愿意离开老屋，随我们进城“享福”。多年来，他们为儿女的每一点成功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其实就是想长久保持老屋的“磁性”，进而在将自己身心吸引的同时，也时不时地凑着霞光月色、闲暇假日，召唤一下儿女们的目光。
    我对老屋的认识是永恒的。屋里常年潮乎乎的霉味儿，堂屋随意摆放的瓦盆、农具，院内硕果满枝的石榴树，猪圈旁长得比西屋房檐还要高的枣树……它们好像都是我早年的玩伴，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在我离开家乡的一个个寂寞日子里，支撑着我的脚步，不懈地滋养我的梦呓。
    “母亲托人捎来的瓜/保持着老家的温馨/成熟的香味随音乐而下/流入我的心底。”这是1991年7月我写的一首诗，名字叫《音乐中的瓜》，后来发表在《星星》诗刊上。当时是26日傍晚，我一边和小儿玩，一边听着音乐，有人从老家过来，带着母亲的爱，不禁扯起了我的思念之帆。
    “音乐中的瓜/摆满桌面/城市的桌子，不同于/母亲的瓜地/瓜默默倾听着音乐/样子安详、甜蜜。”“我不知道，瓜来之前/经历了多少苦难/但从瓜的落蒂处可以看出/母亲经常哼唱的那支民谣/还一直很甜，很甜……”
    老家的时光是温馨的，老屋的引力是无形的。但随着时光的星移斗转，它们不知不觉，相继幻化为一种精神绳索，将我的怀旧和感伤，与父母日渐执拗的举止一起，紧紧拴系在岁月的航船上。
    我曾数次提议翻盖老屋，可两位老人不同意。他们讲，“你们都不在家，还费那劲儿干啥？”前年中秋，我们回家看望二老，发现父亲正弯腰掀补堂屋的碎瓦，母亲正用一张张旧挂历纸，张贴床里侧的墙壁。这时，我才知道，蕴藏我欢乐时光的老屋，像父母一样都已经老了，老得都透了风、漏了雨，致使生我养我的两位老人栖身的所在，时下也墙土脱落、色彩斑驳了。
    考虑到父母的身体和他们不愿打搅儿女的心理，我们姊妹几个商量，在我生活的城市，为他俩单独置买一套一楼小院，让他们安度晚年。起初，他俩不同意，后来父亲见母亲的健康状况大不如前了，便答应偶尔过来住一住。就这样，他们每年入冬前离开老屋，在城里住过正月，待天气一转暖，他们遂又急不可待地返回了故里。母亲说，“还是咱老家好啊，到处是熟人，一睁眼闻到的都是熟悉的气息。吃罢饭再去街口游游转转，或和你叔婶打打牌，那种滋味，决不是在城里头所能比的。”
    国庆节前，父母在城里住了三周，之后再三要求回老家，说等天冷了再来。我把他们送到汽车站，两位老人的欢声笑语遂多了起来。他们说起堂叔的生意，说起邻居二政叔的鱼塘，说起母亲在堤坡上种的南瓜、冬瓜和花生，说起父亲在老屋里打牌就知道抽烟，那烟味熏得人都不敢靠前……
    汽车行驶了近三个小时，父母安全到家后打来电话，父亲说：“刚才你妈到堤坡上转了一圈，那么多那么大的瓜啊果呀，让她晕车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
    记得父亲讲过这样一句话：再长的藤蔓，也需要根扎泥土的营养和滋润。我知道，老家的老屋，正是父母心中坚韧的根。果香飘飘的秋天，父母回到了老家，走进了老屋，同时也带去了我的一份无奈和期盼。家乡的秋天温馨而芬芳，岁岁年年，使我安谧的心空，天高气爽，思恋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