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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抵达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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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ong 发表于 2012-4-22 10:49: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无法抵达的村庄
  桑 林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怀念土地。

  1991年秋天,我失去了土地。那年,我考进了城里的学校,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村庄。

  入学的前一天,村里的族人和远道而来的亲戚不断挤进村口我家狭小的土坯房。家里从堂前到地坪摆了十二桌,狗肉谗人的浓香混合着刚开坛的谷烧酒,飘荡在整个村庄上空,久久不散。我痛快地洗尽脚上的泥巴,穿上那套从镇上同学那里弄来的黄军装,肥大的军装总让我兴奋地想起出征远行的将士。以我当时懵懂的年纪,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远离家乡,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带着一种即将离别的情绪,我在村里骄傲地悠来晃去。

  那时候,春秋早已离开了田村。有人说在城里见过春秋,说春秋在城里扫街,捡垃圾,把田村人的脸丢尽了。在田村,春秋是个种不来田的人,常常遭村里人嫌弃。要播种了,耙不了田;要上肥了,挑不动粪;要收割了,扛不起那山一样沉重的打谷桶。不作田,不娶媳妇,不养儿女,在田村人眼里,春秋根本就不象个农村人。村里人忙得不可开交时,他却像个闲人一样,东逛西逛的,田村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有人嘲笑他:“春秋,你是投错了胎的城里人!”春秋索性横下一条心,这辈子再也不窝在田村了。

  做一个城里人,当是先前我和春秋共同的梦想。春秋跟我一个村,我俩同族同宗,曾在同一个祠堂祭祖,去同一座山扫墓,家里的神台上,都供奉着同一个祖宗牌位,又都曾以不同的方式走出一个村庄。

  这些年村里不断有像我一样,考取学校离开田村的,当然也有像我的叔叔、堂哥、侄子、侄女一样,去广东福建打工那样走出村庄的。对于这些走出村庄的人,其实他们与那些留守在田村的乡亲一样,都是些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期望,并试图以自身的努力来改变命运的人。先前的春秋跟后来的我们一样,遗憾的是,春秋生错了时代。

  二十年,或许时间更长,春秋终于回来了。回到村里,春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名下的那六分水田和土丘上几块瘦长的旱地。村西最肥沃的四亩丘,靠河的一块正好是六分。瞧,田间的禾苗长得多肥壮,似乎老远就听得见禾苗嗞嗞喝水的声音。塘窝里的土丘上,几块相连的旱地荒在那里,要在以前的这个时节,麦株该齐腰深了,风一吹,绿浪翻滚。五月麦熟时,会引来铺天盖地的鸟雀。即使离开村庄多年,这些田地仍是属于他春秋的,他春秋仍是这些田地的主人。这些在村里的土地簿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并且当村里人走过这些田地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田村还有一个叫春秋的人。可以说,正是这些田地留住了春秋的田村人身份。

  因为粮食不值钱,这些年村里后生纷纷外出,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小孩,水田由原来的双季稻改作了单季稻,而旱地不少已经完全抛荒了。走在村里,看着那些荒芜了的土地,春秋这个并没种过几天田的人心痛不已。当然春秋并不相信,粮食真的会变贱,田村人也绝不会真正放弃土地。先前,村里人有了钱,就买田置地,一些出远门谋生的人,也不时把有限的银两寄回家乡,在村里买田买地。如今村里人外出只是短暂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人只有和土地连在了一起,才不会随波逐流,才不会没有归属。而离开土地,一个人的命会变薄,成为一张飘飞的纸片,被世界吞没。

  尽管背地里我也常常自认为是一个田村人,把自己看作一粒被风吹离土地的种子,表面上我也的确跟田村人没什么两样。至今我仍保持着田村人的质朴与不事张扬。在市场上,尽量不添置那些太光鲜的东西,我怕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掺假,淘米我不会超过两次,我坚信母亲的话,米皮是养人的。而且一日三顿的剩菜剩饭,我总是舍不得倒掉,这可能跟我小时候在乡下缺衣少吃有关。尽管私下里我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保持什么好品格,或者多年养成的什么好习惯。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依然不自觉地保持着它们,它们就像跟在我身后的影子。当我在街市上看到那些来自乡村的东西,比如稻米、大豆、红薯,甚至各类绿色菜蔬,我都会格外亲切,就像看到了我的那些分别已久的乡亲的面孔。我是那样熟悉它们,我爱它们,是它们重新唤起了我久违的乡村身份与记忆。

  可现在我的户口早已不在了田村,从当年考进城里的学校,和父亲、堂哥挑着稻谷,顶着八月的骄阳,大汗淋漓,去乡上办理粮食和户口迁移,把土地交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田村人了,村里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他们已经把我当了一个城里人看待。当村里的伟春、小河、运鸿陆续考取学校,把户口从村里迁出去时,村里人纷纷去祝贺,说他们走出了村庄,再也不会争了村里的口粮田。连带村里那些刚嫁出去的女子,随着户口迁出田村,她们名下的田土马上被村里重新分配,她们都被认为不再是一个田村人了。而我的叔叔、堂哥、侄子、侄女,以及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乡亲,无论他们离开村庄多久多远,但只要户口仍在田村,田村有他们的土地、房屋、父母、兄弟、姐妹、子女。这些留住一个人的根与血脉的东西,足以表明他们仍是一个田村人。而放弃了这些东西的我、伟春、小河、运鸿,已经不可能再是一个田村人。

  来到一个城市工作以后,从进城的乡亲那里,也听到过村里不少事情。明伦和杰伦的死让我十分震惊。他俩比我年纪大不了多少,杰伦甚至还跟我同过学,却以自杀过早结束了各自的生命,一个跳崖,一个喝农药。明伦得的是肝癌,起初村里的郎中一直当作胃病治,前几年曾来我工作的城市求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明伦并没有求助于我,哪怕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帮忙找找医生也行。据说后来明伦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才跳的崖。而杰伦我去年还见过,就在我上班的那条大街上,他说来城里找活干,精神显得很低落。头发蓬乱的他,一脸沧桑,就像个半老头子。不久有人说他喝了农药,他的两个儿子辍学后,都去了遥远的南方,用他们稚嫩的身体去承受异乡的风雨。杰伦进城时,一定正为儿子的学费犯愁,可他竟没有向我这个城里的同学提起半句。本来来到城里,他们都需要帮助,而且在这个虽陌生的城市,至少还有他俩的一个老乡在这里,可他们都没有和我联系。即便碰了面的杰伦,也未提到他的困难。显然,田村人已经不把我当了田村人。

  对于明伦和杰伦的死,我无话可说。我只能想,如果明伦不是那样要强,就不会借谷烧酒来反复把自个折腾,身体应该不会垮得那样快。即便后来得了病,如果不在村里耽误,如果能早日筹到那一笔去城里就医的款子,也许不会转为恶疾。而杰伦,这样一个把一生都交给了土地的人,居然供不起孩子上学,不得不离开土地,最终,身无长技的他在城里失败了。杰伦可是村里最勤劳,农活做得最漂亮的人。他是村庄里一头终日沉默的牛,本应把力气都使在土地上,可命运却把这头吃草的牛赶进了城。

  田村人非但不把我当了田村人,也没有人在意我在城里过得怎样。自从离开田村,离开田村的麦场、稻田、老祠堂、山场祖坟,我一直牢记着我是一个田村人,我在外面代表的是田村。我在异乡流血流汗,默默奋斗,独自承受着异乡的孤独与艰难,小心翼翼维护着一个村庄的声誉与尊严。城市的繁华与梦幻背后,隐伏着太多的冷漠与坚硬,城市让我这个乡下人变得焦虑、敏感、脆弱。这一切田村人没有谁知道,他们只羡慕我吃上了国家粮,我这样一个原本跟他们一起种地、砍柴的傻小子,忽然在城里拥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以说,我在城里过得并不快乐,我成了一只潜伏在城里,却不断忧伤地怀想乡村的甲壳虫。而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意识到,我的身后没有观众,没有田村人关注的目光,我的荣辱与奋斗与田村人无关。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村庄之外一个人孤独的表演。

  因为一次冬天的意外,三岁的桂花栽进了火塘,留下半边脸的疤痕。起初桂花照样与村里的男孩女孩一起玩“老鼠嫁女”、“猪八戒娶媳妇”,一起赶七八里的夜路去镇上看电影。后来长大了,她那一拨的女孩都出嫁了,她便成了村里的老姑娘。虽是个老姑娘,桂花在村里却是有名有份地占着一份田地的。村里不断有娶媳妇进门的,都是要分一份田地的。眼看村里的田地越来越少,一天村里来了个安徽棉花客,村长找到桂花爹,说:老哥,桂花从小遭了罪,可做爹的总不能养一辈子,还是帮她找个婆家吧;我看那个棉花客,做的虽是走四方的生意,苦是苦点,跟着他饭还是有吃的。就这样桂花跟棉花客走了。可她爹却死活不愿把地让出来,带着男人难听的哭腔,不住诉说着,桂花可不是嫁出门的,说不定哪天这个可怜人就会回来。夜间,有人听见桂花爹在桂花那块地里嚎哭。

  村里人中,小凤的遭遇一直深深牵扯着我的神经。离婚的小凤是被迫回村的,拖着两个女娃子,柔弱的她不得不像小时侯一样,跟父兄一起生活。听说她原来的男人好赌,脾气又暴躁,在外输了钱,回来就打老婆,辱骂小凤不会生崽。村里人都十分同情她,但又不能接受她,村里向来的说法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甚至父兄都这样看待。因为这一点,她的孩子也受到村里同龄孩子的欺侮。在村里,小凤总是抬不起头来,就像过的是一种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两年小凤一直想把户口办回来,以便从村里要回她名下的地,却遭到族人的一致反对。去找村长,村长屡屡劝她:小凤,你这样年轻,还是去外面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吧。看来要在村里得到地是没指望的,小凤想把娃子送人,好外出打工,却没人要女娃子。几次小凤在田村河边徘徊,娃子的哭声又把她唤回了。可怜的小凤,谁知土地对你的伤害有多深?

  在田村人眼里,我已经离开田村多年,桂花、小凤则是嫁出了田村的,田村再没有了我们这几个人。我已不知该如何来改变村里人的这种看法。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我还是个城里人,只要我的户口还在城里,就不可能改变它。而且即便我做得到放弃城市户口,回到田村也拿不回原先属于我的那块地。我只能像一株无根的浮萍,继续在城里漂着。在此,土地已经成为我、桂花、小凤,共同的念想与疼痛。

  明伦、杰伦、桂花、小凤,我们曾在同一块土地上长大,天真地传唱幸福的歌谣。我们相信世界的美好,就像相信村里的一棵树、一块田、一口井。现在,远离乡村的我,只能站在命运的另一个门口,怀想我的那些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伙伴,他们仿佛就站在了我的面前,目光饱含着无限的辛酸与无助。他们的身后,乡村展开的再也不是那样一片开阔而明丽的天空,它变得遥远、灰暗、沉重。

  在田村,人们对土地一直充满了敬畏。村里人办宴席时,席上不论主客,敬过天神之后,喝的第二盏酒就是敬土地神的。他们知道,一切庄稼与农作物都来自于土地,是土地养育着村庄,村庄在土地上繁衍生息。土地就是村庄的命脉。记得因为一块林场地界的纠纷,村里人曾与临村人发生过严重的冲突,几乎全村的男劳力都参与了那次流血事件。而上头下屋的族人之间,也常因几寸的地场屋基而争端频发。村里人真是把土地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们恨不得像抱粮食一样,把土地抱在怀里。他们在地里生,土里长,死后仍回到黄土里。就像土地上沉默的庄稼和树木一样,我的那些一辈子都不曾离开故土的乡亲,把根须牢牢扎在了大地上。

  春秋这次回来,村里人都以为他在外面发了,很客气招待他。不曾想,许多天过去,他并没有任何表示,有人背地里开始骂他流打鬼。在田村有这样的惯例,一个人外出回来,不管是去做工,还是在外做生意,甚至媳妇回一趟娘家,也往往要给左邻右舍捎带点什么。既可表示看得起你的乡亲,又可表示你在外面混得不错,特别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则正可借此炫耀一下娘家的殷实与富有,让村里人不敢欺侮。

  村里人看不起他,这是意料之中的,春秋并不在意。倒是庆幸,田村还留着自己的地。要是没有了村里的那块地,自己根本就不会有回到田村的名份,只能继续在城里做工,扫街,捡垃圾,乃至流浪,直到老死,把魂魄丢在外面。

  现在春秋老了,很自然地返回了田村,就像只不过去外面浪荡了一回。不久,春秋把最后一口气呼在了田村的土地上,以永久地占据村里后山上的三尺黄土,把自己的名字堂皇地写进了一个村庄的村史。

  尽管春秋的回归是以一种被村里人歧视的方式,但我仍为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因为他安睡在了村庄的怀抱里。我突然羡慕起春秋来,虽然他没有做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甚至他终生的奋斗都被田村人看作是耻辱的,但他把根留在了田村,并且理所当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而我却再也不属于一个村庄了,我已无法回到村庄的怀抱。我成了一条再也游不回村庄的鱼。

  然而,我至今仍近乎固执地保留着田村的一些生活习俗。比如春天来了,立春、雨水、惊蛰这些节气,会提醒我像田村人下地那样,该下足工夫了,它决定着我在城里一年的收成。农历六月初六,我会把所有的衣被抱到阳台上曝晒一天,我相信,温暖的阳光会伴我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七月十五,鬼节这一天,我会偷偷溜到城郊,找一块无人的空旷场地,给远方已逝的亲人烧纸钱,好让他们花着我孝敬的钱时,庇佑我这个城里的子孙。大冬要来了,我会提前去市场买只鸡,田村人相信,大冬吃鸡,来年平安吉利。那天,我要一家人把整只鸡吃完,老婆吃得很苦,孩子就像见了敌人,我吃得喉咙里叽里咕噜的,老婆说像半夜鸡叫。有时候想想,我也不明白,为何一家人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也许老婆孩子是城里人,而我只是个呆在城里的乡下人。

  不过,要是村里人知道我在城里仍保持着这些田村的生活习俗,他们恐怕并不会夸奖我,反而会笑话我丢田村人的面子。即便我甘愿置自己于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可我所极力保留的,也只能是村庄一些表面的,近于仪式的东西,我再也无法深入田村那片土地的深处。我住的是远离地气的高楼,吃的是经过深加工的精致食品,呼吸的空气混合了城市二十四小时不断排放的废气,而不再是村庄充满着麦香、稻香、花草树木清香的自然之气。

  其实,田村人并不是很开明开放的,从他们对一些老旧的东西那样顽固地保持着好感与信赖,就足以证明田村人骨子里的传统与保守。比如老祠堂。虽然家家户户厅堂上有各自的神台,可大年大节大喜事,仍会集中去老祠堂祭祀。比如老屋地基。也许老屋早已倒毁,只留下一片瓦砾荒草掩覆的地基,一家人仍会设法保护好老屋地基,盼着把屋做回老屋场的那一天。比如老井。一村人世世代代从老井取水吃,老井延续了一个村庄的血脉;每年七月分龙那一天,不论阴晴刮风下雨,村里人齐聚井台,参与淘井活动;田村人称那一天下雨为分龙,老井蓄水则是接龙。比如老中医。田村人看病相信老中医,村里人病了,就去请十几里外一个叫秋丹的老中医。秋丹手执折扇,缓慢走在乡村小路上,药箱则背在身后替他撑伞的病人家属身上。秋丹在田村很有香门,开出的药单上,那些中药让年少的我十分惊奇,它们全是夏天或秋天,我和小伙伴在地里挖过或采摘过的,像半夏、麦冬、蝉蜕、葛根、车前草、凤尾草、苍耳子、金樱子……

  老祠堂、老屋地基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谁也丢不起的神圣之物。老井水则是从土地上冒出来的,是一个村庄的血脉之源。而老中医开出的那些药物,更是田村的土里生长出来的,是它们消除着一个村庄的疾患与疼痛。千百年来,这些东西与一个村庄繁衍生息,生死相依,构成一个村庄的全部神秘与传奇。

  我想,终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田村去的。我知道,这里面包含了某种宿命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一个人的面世与出生地,都是无法选择与回避的。只是那时村里人会接纳我吗?或者他们像以前一样,仅仅把我当了一个客来接待?而不是村里一个曾经的少年,青年,和老人。如果是那样,我会是多么的失望。先前,村里的稻田、玉米地、井台、河沿都曾烙下我的脚印,村庄上空飘荡的炊烟中,也曾混杂我带着汗馊味的气息,老祠堂后面那堵断墙上,也曾留下过少年的我多少不为人知的涂鸦之作,可是这一切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在我离开村庄的那一天,就把它们连同属于我的地气、血脉、水土一并寄往了异乡,彻底切断了那根我与村庄血脉相连的脐带。

  像一滴水,我从故乡的大地上消失。每当需要填写履历表时,总感觉面对的已不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块厚重的土地。当我在籍贯那一栏里,写下老家那个县份的名字的同时,总是一并写下“田村”二子。我写得那样缓慢而郑重,仿佛不是用笔在书写,而是用锄镐在田村的土地上雕刻。

  我的心已越过万水千山,奔向远方我那无名的村庄,它让我辨认出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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