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自行车

阁楼上的自行车
○詹文格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被束之高阁，沉睡在老宅的阁楼上十七年了。十七年，世界的变化太大了，足以让一个婴儿长大成人。

    仲夏，乡村的早晨风轻云淡，一个欲望勃发的少年在晒谷场上练习骑车，刚掌握动态平衡的奥妙，他兴冲冲地骑车上了高低不平的机耕道。田野里泛黄的谷穗在微风中摇摆，自行车在丰收的边缘画出一条直线。这位对自行车一直痴迷的少年，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那个时候，村里只有惟一的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主人就是我父亲。父亲是一位走村串户的兽医，在山道上奔波了大半辈子，早就盼望有一辆助他出行的自行车。父亲骑的是上海产的“凤凰”牌28型载重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当时在乡村是很让羡慕的。

    这个愿望直至六年后才得以实现。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县一中斜对面的五交化商店购得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时，内心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在骑行回家的途中，感觉天更高、更蓝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亲切，扑面而来的田野山川竟然是如此美丽。车轮摩擦着沙粒覆盖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样的声音欢快地把我送上了云端。我双脚飞快地蹬着踏板，双手紧握手把，目视前方，朝着日落的方向猛追。青春年少，体力旺盛，整个人都有一种飞翔的快感，我长久沉浸在这种幸福里。那个年代，街市上随处可见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后架上载着一位漂亮女孩。看到那种场面总让人好生羡慕，能拥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是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梦想还未来得及实现，更大的欲望又来了，那就是想成为一名职业司机，成为一名机动车驾驶员。我十八岁那年开始随姐夫学开车，当时只认为是与自行车短暂告别，谁知这一告别竟长达20年，直至2002年，在京城漂泊时才有机会再次与自行车亲近。

    “永久”牌自行车天天擦得锃亮，可现在布满了厚厚的尘埃，整个车体找不到一丝本来面目。用双管气筒充盈起来的浑圆车轮被时光的刀刃消解了饱满的神韵，灰头土脸，像一只折翅的飞鸟；耷拉着凌乱的羽翼，不再动弹。这辆专程从县城选购回来的“永久”牌自行车，只伴随我在乡间小路上有过短暂的风光，就因我身份的变换，使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上昙花一现，从此遭遇了被闲置冷落的命运。我相信世间命运二字是真实存在的。别说有生命有思想的人类，就连一辆自行车与另一辆自行车，随着购买它们的主人不同，它的命运也会截然不同。有的被城市人买走，它便奔驰在一尘不染的平坦大道上，整天用毛巾擦得锃亮；而另一些自行车，被农民买走，来到山区农舍，出没在风雨之中，泥泞的道路，负重的身体，有着载不完的包袱……

    我就站在这辆“永久”牌自行车前，束之高阁的命运，并没有给它带来完好的结局。一辆自行车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不见天日，年华被虚度，功能被荒废，零部件在多年的闲置中已经完全老化了。车龙头的镀银大部分脱落，出现斑斑锈迹，坐垫的皮子像干节的树皮，用手一摸，落下一层粉末，钢圈锈蚀得如同废铁，轮胎齿印虽然完好清晰，但通体布满鸡爪似的裂纹，灰中泛绿，像一块久晴无雨的旱地，又像一排没有油腻滋润的牙齿，透出一种远离地面不见人烟的饥饿之感。

    改革开放30多年，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人们的生活水平都大大提高，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富裕之后便扔掉自行车，或将其束之高阁的人并不在少数。街头林立的店铺，经营自行车的寥若晨星。我想，无论时代怎样发展，那流淌在城镇的自行车流都应该成为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