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

○ 周 惟

    从春天起，我一直在弹奏《天空之城》这首曲子。

　　手指滑过琴弦，有一种下坠的晕眩感，一条忧伤的细流从指尖涌出。这首曲子藏着小小的惊艳，那些滑音被我弹得又长又沉，牵引着心一次次地失重和收缩。最后的泛音，多么像几朵玉兰绽开在空中，留下久久不散的怅惘的气息，这时，身体会像琴弦一样，颤抖个不停。弹奏这首曲子，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是天边飘浮的云朵和晚间远逝的风。

　　去年下半年，在接连教了几年高三后，我回到了高二的讲台。我将办公桌从楼上搬到了楼下，几天后，把吉他从家里带到了学校。恐怕连我自己也不会想到，从那以后，近一年时间，我的生活质量几乎彻底改变了。

在每天和学生、资料、试卷打交道的时候，我注意不到自己鬓角悄悄下了一场小雪。我把时间全部交给了工作，却忘了有多久没和女儿聊聊天，甚至，有多久没和自己好好交谈一次。

　　我不否定上进心和努力工作的意义，直至今天，我仍然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个工作狂，但我希望生活充满弹性和感性，拥有不一样的精神纬度，允许间歇性的目标缺失。我能容忍没有夸赞、没有邀约的生活，但我不能忍受长期没有内心、没有自我的日子。
　　一楼的办公室窗外有棵广玉兰树，四月开花，朵朵硕大瓷白，总让我想起那顶碗的杂技演员。树长了几年，不高，但足以掩住窗子，室内显得更为阴凉和清静。我坐在角落，趁着工作的闲暇，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把身心放在每一个琴音里酝酿，或者，用琴音将拥堵的生活掏空、净化。

　　很多次，我弹着弹着琴，眼皮就睁不开了，脸伏在吉他上，像腻着热恋的情人。如果有人进来，或许会觉得这样的举动过于恶俗，但幸好这里暂时是个没多少人光顾的角落，更幸好我自己很享受在琴上消散的时光。

　　时光是缓慢的，因而能够真正进入内心、塑造自我的时光。

　　不需要精湛的琴艺，只要用心而不是用手在弹奏，就能为自己制造浪漫和感动。我迷上《天空之城》是有原因的。它很有名，但我在去年冬天才第一次听到它，总感觉可以用这支曲子运送什么远走异乡或天国。后来自己一遍遍在琴上摸索，逐渐地明白了，是什么在这些音符里走远，又是什么在这些音符里沉淀、安定下来。

　　而我，在生活的缝隙里找回了另一个自己，他可能不为人知，不被欣赏，但在我心里，他恰恰告诉了我，什么更接近生活的真谛。

　　如果你来，一定能听到，《天空之城》在回旋，也一定能看到，我已经把自己弹成了一座敞亮、宁静的空城。这样一座空城，可以住进去的居民，必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