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强还是作秀？国防生徐钢：心灵的阳光从哪里来

● 徐钢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者按：5月23日，《中国青年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了华东交通大学2006级国防生徐钢在父母先后遭遇车祸、家庭经济状况极端贫困的情况下，积极走出阴霾、自强自立并努力回报社会的故事。文章见报后，引起了强烈反响。有的人很欣赏徐钢，把他称为“阳光男孩”。有的人认为他是在作秀以引起他人的关注。为此，军事周刊特别邀请徐钢撰写了一篇自述，阐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文中小标题均为编者所加。


    原题：心灵的阳光从哪里来

　　经常有人问我：徐钢，你怎么整天“精气神”这么好？我说，知足常乐。我能从一名农村娃到读完大学走入军营，已得到最大的满足了。当初，我带着800块钱上大学，之前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现在，却能挺胸抬头走出校门面对社会。这四年，我觉得自己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路。

  　乡亲们你3块、我5块帮我凑了800元学费

　　我的家乡在江西修水，是毛主席领导秋收起义的地方。我从小家里就很穷，住的是山腰上的土坯房，吃的是自家种的粮食。偶尔跟父亲挑些农产品到山外卖，我也只是胆怯地躲在父亲身后看过往的人流。每天背着书包沿着山间小路走上30多分钟就到学校了。而一放学，我总会把书包一丢、袖子一卷，要么下地干活，要么上山砍柴。最高兴的是，到小河里摸点鱼虾加点荤菜。那时的生活，虽说比较清贫，但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很开心。

　　然而，平静的生活在我读高一那年被打破了。爸爸外出打工时被汽车撞伤，肇事司机逃逸，因缺钱治疗，爸爸的左脚至今还未痊愈，干不了重体力活儿。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每次回家，我只能通过不停地干活暂时排解心中的难过。而我因担心失学，就到处找活干。那段经历，让我有了更多的勇气面对生活的挑战，也就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

　　2006年6月，骄阳似火。我带着重感冒参加了人生第一次大考——高考。前三门考试过后，我知道，成绩不会理想。直至最后一门理科综合考试时，我的手脚因过度紧张而不停地抖动。这时，我静了一下心，看了一下窗外。想到父亲为了让我继续上学不顾伤痛外出劳作的情景，我咬着牙哆嗦着坚持到最后交考卷。结果，我因理综257分高出录取线28分的成绩考入华东交通大学。后来我常想，要不是最后的那份坚持，恐怕我永远圆不了大学梦了。可喜讯传来之时，噩运再次降临，妈妈又遭遇车祸，脊椎受伤，终日卧床不起，原本贫困的家雪上加霜。

　　爸爸妈妈治病疗伤急需钱，自己上学也要钱。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不禁产生了放弃读大学的念头。爸爸得知后，第一次冲我发起了脾气，还打了我一巴掌。

　　“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读大学。”这句话是天下父母劝子女上学常说的一句话。而在那个时候，这句话却深深地刺痛了我。我该怎么办？一连十几天，我晚上躺在床上都不敢去想这事。

　　临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父亲把乡亲们凑的800多块钱拿了出来，赶我去学校报到。我至今记得，那800块钱，全部是揉得皱皱的零钱，没有一张100元的整钞。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下床给我做早饭，还不时用愧疚的眼神偷偷看我。我哽噎着吃了一个多月来妈妈做的第一顿饭，心想，不管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也不能忘了这顿“两个鸡蛋加一碗面条”的人间美味。

　　我抹着眼泪，带着牵挂，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大山。第一次出远门，我因紧张过度而提前下了公交车，又舍不得多花1块钱的公交车钱，我就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学校门口。其他同学都拿着皮箱或者拖着拉杆箱，只有我，扛着那种农民工用的红蓝相间的大编织袋，显得很另类。美丽的大学，莘莘学子寒窗十年图破壁的天堂。而我当时心里觉得，缤纷的大学校园离我很远，不知道哪天我就会因家庭困难而悄悄地离开这里。

　　学校得知我的情况后，给我开辟了“绿色通道”，让我暂缓交学费先上学。尽管出发时，在家里已备齐了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但在交了部分学杂费后，我还是捉襟见肘。后来，看到校园里张贴出一些招聘兼职人员的广告。从此，只要有空我就打零工干杂活。这样，不仅赚够了自己的生活费，还能经常贴补家用。

　　开学后，学校评选助学金，不少同学为我高兴，认为我理所当然地会享受这份补助，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然而，我没有报名，大家都感到很意外。我想，我每月有200元的国防生生活费，再加上打工干零活的钱，差不多够用了，还是把补助名额给其他更困难的同学。就是这样，我先后4次把助学金名额让给了其他更需要的同学。原来一些不理解我的同学，后来也和我一样，不再申请助学金，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劳动改变艰苦的生活。我觉得，付出不一定要有回报，但不付出肯定是没有收获的。

　　扛两桶18公斤重的水上6楼能挣一块钱

　　对于我来说，有两条路可以帮助我走出自卑的心理。一条路是兼职之路，另一条路就是参加各种学生活动。

　　比起其他人来说，我干的兼职算是比较苦比较累的。因自己天生胆小而又有自卑心理，只能找到大多数人不愿意做的扛水、送报的工作。送水是一件体力活，18公斤的桶装水要送到五六楼，每送一桶只有5毛钱。

　　为节省时间，我总是肩上扛一桶、手上提一桶，一天要送二三十桶水。有一次，我送完18桶水时感到筋疲力尽，但为了赚满10块钱，我决意再送一趟。可爬到3楼时，我觉得体力不支，刚想放下水桶休息一下，突然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磕破了膝盖，滚落的水桶也重重地砸在脚腕上。我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看水桶摔坏了没有，如果摔坏了，这一天的活儿我就白干了。当我一瘸一拐地把水送到6楼，高兴地拿到10块钱时，才发现自己脚腕肿了，膝盖出了血。

　　后来，我选择进学生会锻炼自己。第一次，学生会组织面试时，我因找不到教室而失去了参加面试的勇气。幸运的是，后来学生会又组织了新一轮面试。我郑重地填报了一直向往的“志愿者协会”。为了不让旧事重演，我提前一个多小时到教室准备。到面试时，我天生胆小的性格再次暴露，站在台上的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当讲了一大堆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之后，我鼓起最后的勇气，说了一句，“我会把学生会当做自己家来建设的”。再后来，我成了华东交通大学学生会的一名普通干事。

　　校园里的“破烂王”

　　在我们学校，有人曾叫我“破烂王”。那是2007年6月，我看到一些毕业生离校时，把衣服、鞋子、被褥、书本等生活学习用品随意丢弃，感到非常可惜。很多东西还能用，有些衣服是贫困山区的孩子连过年都穿不上的。学校里还有很多贫困生，如果把这些物品收集起来整理好，送给他们该多好啊。

　　有了这种想法，我就立即行动起来。我借来一辆三轮车，一个学生宿舍一个学生宿舍去收集。开始有些同学不大理解，有的说我要开“二手市场”，想赚外快；有的笑话我不像个大学生，是个“破烂王”；更有的讥讽说我想出风头。但我不管这些，我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必须坚持下去。

　　那段日子，我一共收到了鞋子500多双、衣服4000多件、被褥100多床。学校团委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很支持我，专门给了我两间房子用于放置物品。我精心地打理这些东西，像超市一样整整齐齐摆出来，让来领取的同学感到就像买了新东西一样。从贫困生到农民工，每送出一件物品，我就一阵兴奋。

　　只身去甘孜支教

　　“5·12”汶川地震发生后，我心急如焚，当天晚上我便向学校申请负责组织向灾区募捐的活动，并连夜召集了116名志愿者。为了募集到更多的善款，我和志愿者们走上街头、走进社区，宣传动员群众捐助。为了表达对捐赠者的敬礼，每次受赠，我都向捐赠者深深鞠一躬，有时一天要鞠躬上千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晚上回来我也顾不得休息，忙着清点当天的募捐款，及时在校园网上公布数额，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两三点。

　　同年8月，我一个人前往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支教。这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去支教的事。看着藏区孩子求知的眼睛，我的心像被净化了一样。我每天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不仅给孩子们传授书本知识，还给他们讲述大山外的世界。

　　今年4月在部队见习锻炼期间，当我得知青海玉树发生地震时，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惨不忍睹的情景。再大的困难除以13亿也会变得微不足道，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徘徊。我于是联系学校老师，将自己刚刚获得的“茅以升教育希望之星奖学金”和“校长奖学金”共5000元，全部捐献了出去。

　　要说这几年我做了什么，我觉得，我只是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有时遇到困难，想到母亲愧疚的眼神、乡亲们皱巴巴的资助款，我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积极面对。

　　回顾自己走过的路程，我始终觉得，生活上可以不富裕，但精神上不能贫穷。通过QQ群，我把自己的生活经历、人生蜕变“晒”在网上。并不是要展现自己做得怎么好，只是想表明一种人生态度：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当遇到困难时，我想说，阴霾之后必会是阳光。几十年后，我想，我还会坚持我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