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爱而充实

　　 1988年秋，一场意外事故让余光荣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卧床22年，因为有妻子和诗歌相伴，他顽强地走过人生——生命因爱而充实

□／文 朱修林

妻子：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何不努力活着

　　11月25日，经熟人引荐，在县城黄岭菜市场南侧那栋不起眼的楼房里，我找到了余光荣的家。

　　“海市书研，诗成壮文辞旧岁；鹏程林望，影映豪杰话新春。”门口的一幅对联首先引起我的注意。“是老余过年所作所写。”开门的一位瘦瘦的女人笑着对我说。他是余光荣的妻子李用牡。在她的引领下，我走过客厅来到卧室，在本属阳台的位置摆着一张窄窄的床，床上坐着一位精神饱满的男子，看上去50出头。“是余光荣吧？” 我热情地伸出右手，他赶紧握住我的手歉意地说：“对不起咯，我是个废人，不能起身，只能坐着。”

　　让座、沏茶，余光荣的故事慢慢向我走来。

　　今年56岁的余光荣出生在竹坪乡南圳村十八组，高小文化。在部队服役5年后到南圳村小教了11年书，期间娶妻成家，生育一双儿女，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有妻儿相伴，倒也充实。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1988年10月1日，一场意外事故，彻底改变了余光荣一生的命运。这天，在外劳作的他，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腰部，造成背部神经受损，虽经多方治疗保住了性命，但双腿永远失去了功能。医生说，他这一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好好的一双腿，转眼间就废了。余光荣痛苦万分，他不停地在双腿上捶打，任凭妻子怎样拉开他都全然不顾。捶打累了，余光荣不禁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滴湿了双腿，一个大男人嗷嗷大哭，李用牡也在一旁泪流满面……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下，生活的重担全落在李用牡身上。那年儿子才13岁，女儿11岁，为了生活，李用牡耕田耙地，上山砍柴，什么重活累活都得做。有一年春天，正值早稻栽插之际，家里有5亩稻田，李用牡天刚蒙蒙亮就下田插秧，临近中午赶回家做饭时，发现余光荣在床上掉眼泪，原来那天他肠胃不好，拉肚子，将床上弄脏了。李用牡二话没说赶紧将床单换下，并用热水帮他擦洗身子，不知不觉耽误了做饭时间，儿子、女儿放学回家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下午还得赶到距家几里路远的学校上学，不得已，李用牡只好让儿子、女儿咬着生红薯上路，望着儿子、女儿离去的背影，余光荣伤心得直流泪。

　　在余光荣落下残疾的第二年，有好心人偷偷地劝李用牡早点改嫁，说你还年轻，守着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头。李用牡听后默默地流泪，最后摇头说：“我虽然没有读多少书，但我却明白一个道理，既然嫁给他了，就要和他走到底。”

　　一天，李用牡砍柴回家，在门外听到屋内有异样的响声。她悄悄地走上前，只见余光荣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双手不停地往前踹动，无奈腿用不上力，怎么也踹不动，气得眼泪巴巴。李用牡见状，走上前去扯下他脖子上的绳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说：“你就这么没出息？既然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何不努力活着？！”说完抱着丈夫痛哭起来。

丈夫：对诗歌的爱，使我有了不垮的“长城”

　　长时间呆在床上，时光过得特别慢特别长，想起从前走过的日子，余光荣特别心烦。李用牡知道，总得想点法子让丈夫打发时光。虽然余光荣文化水平不高，但他教过11年书，爱好文化知识。在李用牡的鼓励下，余光荣开始学画画，但画画要有一定的活动空间，而他的空间只有一张床，所以不得不放弃。接下来他学习诗歌，并尝试着诗歌创作，这对于一个只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人来难度何等之大，由于没有钱买书，李用牡到处去借，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谁家有诗歌创作方面的书籍，都要借来学习。

　　有一年春节，余光荣的战友在宁红宾馆聚会，战友们邀请李用牡参加。他的一个在县印刷厂工作的战友对李用牡说：“听说余光荣在家写了好多诗，我认识诗人匡一点老师，他主办了《山谷诗苑》，叫他拿几首过来给匡老师看看。”

　　听说有人想看看他写的诗，余光荣激动不已。他精心挑选了几首自己认为的得意之作。不久，匡一点将他的诗全部退还，不过每一首诗都用红笔作了详细的批改，并说明原因；同时，匡一点还专门为给写了一封信，对他的身残智不残，勤奋学习，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给予高度评价。虽然诗退还了，但匡一点那封信给他莫大的鼓励。他更加努力，辛勤作诗，不断得到匡一点老师的指点，并被匡一点收为学生。功夫不负有心人，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创作，在匡一点老师的帮助下，余光荣共有600余首诗歌在全国各地不同刊物发表，其中获奖的有60多首。“绿窗遮不住，辉映景幽静；影泻芳菲漾，波摇潋滟盈；板头明似镜，溪上锦如屏；万里山河染，此时无限情。”这首《春月》还被专家作了点评。2002年匡一点老师逝世，余光荣悲痛万分，他写下了《哭匡公一点恩师》“……诗人正气长空贯，鼓手文风华夏扬；一代文豪千古仰，修江与我读遗章。”

　　余光荣说：“在我生活遭受绝望的时候，是妻子的爱，给予我无穷的力量；在我孤单的时候，是诗歌，给予我不垮的‘长城’。”

牵手：如果还有来世，他们还一起走。

　　为了不让余光荣长时间坐着，李用牡请人专门为他定做了一张床，既可以坐，也能躺着；并通过前面的障碍物抵住膝盖，再用双手拽着头顶上的绳子慢慢地往上拉着站立。每天，余光荣就这样不停地换着姿势，或站着、或躺着、或坐着，尽量保持身体各个部位的平衡。

　　能到外面走走，成了余光荣最幸福的事。他常常想着去路上看车辆行驶、行人匆匆；到田野看青青绿草，听鸟儿啁啾，就像孩子盼过年一样。余光荣说：“每天只能坐在窗前，透过玻璃窗户看窄窄的天空和数着房对面的窗户，每每听到楼下过路人群的声音，总要想起那熟悉的田野、墨绿的青山，还有潺潺的流水，魂牵梦绕。”

　　“每年都要叫人把老余抬下楼，坐着轮椅上街看几回，每次回来他都特别高兴，都要写诗。听说良塘今年变化很大，我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带他去看看。”李用牡说。

　　“好在有老婆，每天她上街买菜回来，总要和我讲起街上的人和事，让我不觉孤单，这辈子就是苦了她。”余光荣愧疚地说，“要有来生，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余光荣指着身边样式不同的四个特制的尿壶说，这四个尿壶分别是我站着、坐着、躺着和侧着时用的，每一次用完妻子都会用洗衣粉洗干净，闻不到一点异味。

　　“想想从前，和现在这些艰辛的日子，你觉得委屈吗？”我问李用牡。

　　“我们都块60岁的人了，苦日子走过一茬又一茬，天天倒屎倒尿，天天擦身洗衣，没有什么后悔的。”

　　鱼说：你看不见我流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知道你流泪，因为你在我心里！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患难夫妻的真实写照。

　　采访结束时，我一步一回头，竟被这屋内的一切感染着：微笑的余光荣，热情的李用牡，还有摆放整齐、干净整洁的家什……
突然间想起了泰戈尔的那句名言：“爱就是充实了的生命，正如盛满了酒的酒杯，回味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