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仙人洞

夜饮仙人洞
○ 冷望高

    庐山，虽近在咫尺，若没有任务，不陪客人，是三年五年也难得上去一次的。因为生计，尚无闲游逸趣，又因住在本地，似生而熟，不若外地人对异地景致有新鲜感。

    乙酉冬，我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陈绶祥艺术教育工作室“游学”的第二站是庐山。作为学员之一，又住在庐山脚下，没有理由不尽地主之谊。来到之日是在阴雨连绵大半个月之后放晴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在九江站迎候从北京开来的特快列车，把老师和同学们一行十数人接上庐山，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教学与生活。于我这个上过多次庐山的当地人亦是一次全新接触和深入体验。
一日下午，应庐山仙人洞道院叶至明道长之邀，我和陈老师、班主任张海良先生以及另两名同学来到仙人洞，在叶道长的道寮喝茶聊天。道长素与我善，因他是方外之士平日亦少有世俗来往，此次得知我与老师一行在庐山，并慕我师之名而相邀，故有了这次难得的雅聚。

    先入道寮稍坐，复又在景区内随意徜徉，闲适而自在。此时行人稀少，空气澄明，一派寂静，橙黄色夕阳照在人们身上、山石树木上，呈现出融融暖调。仰观俯察，近睹远眺，盘桓于一树一石之间，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几乎忘却尘外浊世与心头俗念。未几已是暮色苍茫，驻足左前方刻有“纵览云飞”四个魏碑大字的蟾蜍石前，很自然地谈起毛泽东当年在这里写“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度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那首诗和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回望仙人洞时，陈老师忽然想起他在某一本画册上看见过一幅画，是台湾一位收藏家收藏的白石老人画的仙人洞，画得如何如何好，绘画语言如何简练、准确，他说回去也要画一幅仙人洞。

    仙人洞位于庐山锦绣谷西南端，高、深各约10米，是一个自然风化形成的天然岩洞。相传唐代高道吕洞宾在此修道成仙而得名，道教品为三十六洞天之八。洞内幽深处有清泉下滴，名为“一滴泉”。洞壁有“天泉洞”、“洞天玉液”等摩崖石刻。洞中央“纯阳殿”内供奉吕洞宾佩剑塑像。每当云雾缭绕之时，洞内仙气飘飘，宛如世外，令人神往。洞上石岩参差如手形，名“佛手岩”。佛手岩下却是道家的洞天府地，饶有趣味。

    叶道长精于茶道，茶好品种亦多，云雾、龙井、茉莉、观音、普洱、高山，应有尽有；茶具亦富有而精良，摆满了整整一橱柜。我自奔忙于俗世，除了常吃家乡的菊花茶以外，对茶艺、茶文化知之甚少，在行家面前未免显得少有见识。这一次在仙人洞饮茶，听我师论道，个个开怀畅言，直到午夜，也算是开了眼界。叶道长用仙人洞内“一滴泉”的水，不停地泡，大伙不停地喝，记不得多少回合，竟没有喝过同一种茶，也没有用过同一种茶具。

    然而各人的感觉与认识各有差别，正如人生经历和境遇各不相同一样。有多少人能得此雅趣有此闲情呢？如果说善于品茶，喜欢喝茶，乃至嗜烟好酒是一种个性，我想不沾烟酒、不懂茶事也应是另一种性情，当不以某种标准来衡量别人而厚此薄彼为宜。若能适时趁趣，能雅会俗，把性情放开，尽可能多地体验此时此地所能感受到的，便是因缘，便有收获。席间见陈老师点了一支烟而让大伙感到意外，从来没见他吸过烟今天怎么吸烟了呢？事后听海良先生对我说，陈老师这支烟是专为我而点的，我感到诧异而惶惑。他说陈老师见我行事拘谨，中规中矩，处处小心，这样对于一个文人的成长，对于艺术创作是不利的。从来不吸烟为何就不能吸一回呢？复想起老师送我“今夕何夕，他生此生”联句，明白了老师是在警示和教导我，要体验当下，要明晰此生，即便他时来到今时同样的地方，遇见同样的事情，亦已不是今时感受。人的生命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去了就不会再来。乃知我师用心良苦，令我铭记于心，不胜感佩。

    夜已过半告别仙人洞。入冬的庐山与其说是寒冷不若说是清凉，一种爽气，一种透彻扑面而来。仰观寰宇，清澈澄明，没有一丝尘埃，虽无明月高悬，却见满天繁星照耀得远山近景依稀可辨。忽然想起《聊斋志异》中有这样一联诗句：有花有酒春长在，无烛无灯夜自明，正合此时此境。山还是那山，夜还是那夜，之所以感受各不相同，全在于不同的心境，可知一切的境状由心而发，由心而生，万法唯心，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