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ushui 发表于 2013-7-19 08:05:58

黄秋生也曾摇滚过

伯父也曾摇滚过
廖伟棠 7月17日 21:37

黄秋生当然不是我的伯父,在《叶问:终极一战》里的佛山话“我伯父”也不是伯父的意思,而是广东不少地区对父亲的委婉说法。但是看完《终极一战》我倒是想起了我已经去世两年的大伯,他和叶准应该是年龄相当,而经历,又和叶问相似——或者六十年代在香港讨生活的广东男人,很多都是一个叶问。宗师是后来人叫的,柴米油盐生老病死,才是那个男人要扛的,忍辱卖儿的李师傅,也是另一个叶问。


很久没看黄秋生的戏,今天突然想起黄秋生,看了看他微博上近日的“正体简体”之争,发现他几乎把过去一年的微博都删了,一直删到2012年5月的一条“从今谁复补苍天,梦里星芒坠百千。文字焚余呈妩媚,笙歌劫后变疑嫌。耻同魅争光焰,甘以锱铢点俸钱。天若有情天亦老,茴香豆飨李龟年”,我转发道:“黄秋生竟然读邵燕祥的旧体诗,不愧是我曾经偶像。诗漏了一‘魑’字。我猜黄生也喜欢聂绀弩。”


邵燕祥这首写于1989年的诗符合秋生伯一贯风格:有气骨有态度亦有自励自爱,这就是我说的伯父辈的老港情操(不过千万别联想赵良骏那部《老港正传》,那里面的是委屈老左不是老港)。但黄秋生超越老港的在于他还有聂绀弩性,有火气有黑色幽默有孤独支离的气质——他的第一张摇滚专辑,就叫《支离疏》,这个名字,比他下一张《地痞摇滚》的“地痞”更符合他的狂狷性格。


我最早喜欢黄秋生,喜欢的也是那个作为摇滚者的他,而不是当时已经把他定型的《的士判官》、《人肉叉烧包》那些港产B级片里那个底层残暴形象——也许是导演看出他的狂狷;狂狷进一步就是残暴,退一步,就是摇滚。黄秋生玩摇滚,拜师很正宗,是香港最传奇的地下乐队“黑鸟”,就像他学“大圣劈挂门”师从陈秀中师傅一样,这都是大隐隐于市的实力派。另外他也受90年代摇滚诗人Kurt Cobain影响,也是气血十足。“黑鸟”呼应了他的政治激情和叛逆,KurtCobain唤起他的少年傲气。

忘了1998年还是1999年,我第一次看黄秋生的现场演出,就是在旺角一个街坊球场的一场即兴抗议音乐会,看他与“黑鸟”合唱后者著名的《南音:香港史话》:“寒风阵阵,星月无光……”戏仿的正是南音名本《客途秋恨》,南音与摇滚——甚至是Punk朋克音乐,竟然结合无间,狂狷者沉稳时,进退有据,黄秋生一板一眼唱南音,就跟《终极一战》里心怀绝学的老伯父叶问,根稳任其枝叶动,狠处全不费功夫,终胜《地痞摇滚》里的绝望狂啸一筹。


(图注:黄秋生戏路宽,摇滚过,还有文化。怎么能不喜欢他。图片来自网络。摄影:郑中基。)


聂绀弩最好的句子是:“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吟林冲,他还写过类似的一联“丈夫九死千刀雪,一笑全无百莽烟”。吟林海雪原。这种悲剧英雄主义的孤高清绝,黄秋生也常常在微博中表现出来,辩论繁体简体不是他第一次触动“网络民族主义者”的底线,以往他的地盘早已多次出现两个世界的人的对峙。我爱看他以一敌千,谈笑间论敌灰飞烟灭——而他自许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时秋生伯又由摇滚愤中变回文武双全的佛山伯父叶问,他的古诗文造诣岂是那些满嘴文革语言的红卫兵们能理解,他的风流更是那些还在臆想香港为沙漠的人们不能理喻。《叶问:终极一战》里的叶问最真实处,是他有一个暧昧的情人珍妮,珍妮应是五十年代随难民潮来港的外省歌女,她恰恰承接了叶问作为大师其温柔敦厚的一面,而不只是其徒弟们期待的威震武林的一面。但黄秋生版《叶问》发乎情止乎礼,比刻意克制的梁朝伟版《叶问》要自然许多,前者的风流后面接的是一个蕴籍,后者风流自难掩,反而要费劲压抑了。

六十年代香港的风流,是一种老派风流,我想象中,长得蛮帅而妻子长期在粤西乡下的我伯父甚至我爷爷,都有那么一种风流,他们和叶问一样,都是过气的“西关少爷”,战乱和新贫教育了他们,让他们克己奉礼之余,依然葆有广东人那种硬骨头、顽皮不服气。这硬骨头和不服气,派生了“六七暴动”里的左派工人抗争者,也传承给了《千言万语》里与国际主义者甘神父共进退的香港新一代社会运动者,甚至今天还在“不识时务”不拥抱权势的一大批香港人身上体现出来,这是后话。


但说到《千言万语》里的“甘仔”甘浩望神父,那是我最喜欢的黄秋生角色。许鞍华选角一流,甘仔这个角色全香港只有一个人能演,就是黄秋生。甘神父的理想主义、他的左翼坐言起行作派、他的倔和勇,岂不也是一种老派风流,秋生伯,还须加倍努力从叶问走向甘浩望,后者,我觉得是香港民间抗争史上真正的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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