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局官员实名举报县长 公安县土地出让乱象

国土局官员实名举报县长 公安县土地出让乱象
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彭岩锋 肖素吟

　　继2011年4月公安县县委副书记柳保军被“双规”调查之后，县国土局土地交易中心主任陶开平等官员相继被查处，三袁国际、伟星丽园在内的多个地产开发商高管陆续被拘留协助调查。

　　多米诺骨牌被推倒，原本沉寂的公安县酝酿着一轮声势浩大的调查风暴，官场发生地震。

　　曾负责柳保军案的县纪委纪检监察一室主任谢业新被发现死于办公室；县国土局土地储备中心党支部书记邹元享第二次实名举报公安县县长周昌俊插手土地出让等。同时，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发现，不管是最初因柳保军案曝光的三袁国际项目，还是后续的伟星丽园等项目，都未经正常的土地招拍挂程序，甚至出现了相邻同类型地块地价悬殊的怪象。

　　祸起三袁国际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纪委干部的蹊跷殒命，瞬间掀起了“试探性自杀”或“自虐式自杀”的舆论风暴，令人扼腕之余，亦为逝者生前负责的县委副书记柳保军案平添疑窦。8月27日21时，在公安县县委大院篮球场侧一隅，声声嘶吼着“我的儿啊”的凄厉嚎哭，刺破暗黑的夜幕，倾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年逾68岁的谢母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儿子在6月初慎重而少有地告知家人“正在办一个重案”时，自己一番“莫得罪人、莫要出事”的叮嘱如今竟一语成谶。

　　至8月29日晚，公安县公告称，经过公安机关缜密调查询问、现场勘查、法医尸检，认定谢业新系自杀。

　　“在柳保军双规后，县领导就点名让谢业新负责，都说他口碑特别好、工作相当负责。”谢的妻子伍学芳苦笑道。

　　公安县纪委副书记管浩祥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柳在4月上旬被“双规”，由荆州市纪委主抓，而谢的协助早已结束。但伍学芳却表示，虽然7月29日结束了取证工作，但是谢其实还在跟进柳案。实际上，随着柳案的调查推进，焦虑情绪已日渐侵扰着谢业新。

　　如今，逝者已矣，追问依旧。荆州市纪委相关人士与记者交谈时，竟反问：“之所以关注柳保军案，是不是因为谢业新的死？”诚然，谢业新的殒命之谜，仍多有猜测。不过，上述人士的质疑其实并非没有根据，尤其是柳保军案所引发的公安县官场地震，其波及之广早已不容小觑。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发现，继柳保军被“双规”调查之后，县国土局土地交易中心主任陶开平、土地整理中心主任张宏等相继被查处，三袁国际股东向笔鲅、陈建新和伟星丽园股东马泽华等开发商高管陆续被带走协助调查，部分已取保候审。

　　公安县一名科级官员江洪文（化名）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实际上，柳保军案牵扯到县国土部门、开发商等多位人士，其中部分可能与柳保军案无直接关系，但是都是连环相扣。”

　　至此，始于柳保军案，公安县土地乱局的脉络已逐渐清晰。一名要求匿名的公职人员转述荆州市经侦大队队长的说法：柳保军案的导火线正是源于一笔购房认筹金，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柳保军曾交了10万元定金，在三袁国际‘要’了一套房子。这为执法部门提供了一个线索：柳保军与三袁国际有关联。”

　　如今祸起三袁国际，究竟地方政府与开发商是如何导演这出诡异的土地嬗变记？

　　三袁国际土地嬗变记

　　在孱陵新区孱陵大道东南段的两侧腹地，自原种场征用后还是荒野一片，但在县级最高决策者彼时的计划书中，这里描绘着新的开发蓝图。

　　8月25日，时代周报记者来到孱陵大道，三袁国际项目已封顶。其中，住宅项目已于1月18日隆重开盘。开盘时，柳保军等县市级领导参加了开幕仪式。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平和的表象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土地交易内幕。公安县招商局局长张军(博客)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三袁国际是国土局引进的。2007年，孱陵大道招商，当时我们就划了30多亩地做酒店，拟打造成标志性建筑。最开始跟重庆中农投资签过了协议，但挂牌后没人竞拍，我们比较着急，最后由乾峰置业摘下来。”

　　时代周报记者在县工商局查阅时发现，乾峰置业注册于2009年7月20日。颇为蹊跷的是，其注册资本为1000万葡萄牙埃斯库多，以当前汇率计算仅为21.63万元。就在成立不过两周的2009年8月4日，乾峰置业就以起拍价1080万元竞得（2008）23号地块，欲在此建立三袁国际，占地31400平方米，成交单价为343.94元/平方米，楼面地价仅为143.30元/平方米。出让条件相当优惠。但事实是，时代周报记者在现场看到，该地块至今还是荒芜一片，实与已经建起来的三袁国际项目隔道相望。

　　江洪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两块地被置换了。土地交易中心和三袁国际的老板有关联。当时宏泰客运搬迁，跟政府签署意向协议，拟搬迁到（2008）23号地块上，但并没有经过招拍挂程序，更没有取得（2008）23号地的土地使用权。后来三袁国际的老板看上了这块地，并向政府建议（在该地上做酒店），最后是乾峰拿到了（2008）23号地块。”

　　然而，不久后，宏泰客运最终收复了（2008）23号地块，使得此前该地块的招拍挂形同虚设。乾峰置业原法人代表汤光明向时代周报记者抱怨道，“是政府提出来换这块地，我们是不愿意做的。”

　　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发现，三袁国际项目现所在地实际上是G（2010）15号宗地。更为滑稽的是，三袁国际拿到这块地是在2010年7月2日-7月15日之间，总面积为42744.15平方米，计得楼面地价为265.14元/平方米。而一名不愿具名的三袁国际承建商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我们是2010年四五月施工打桩，当时施工许可证全部都还没齐全，挂牌是后来补上。”

　　根据记者获得的一份2010年6月12日的公安县国土局《国有建设土地使用权挂牌出让须知》显示：“已有开发建设单位对该宗地块进行前期开发建设，竞买人竞得后自行协商解决。报名时须向公安县土地交易中心缴纳建设保证金5000万元。”而令人奇怪的是，该块地的起始价仅为2720万元。

　　如此苛刻的条件，难怪其他竞拍者知难而退，最后该地被乾峰取得。其中的小插曲是，时隔半年，三袁国际东南侧P（2010）34号地块却在19名竞拍者的竞拍下，创下了9980万元的高价。该地占地面积31674.98平方米，成交单价为3150.75元/平方米，楼面地价为1050.25元/平方米。

　　相邻同类型地块，一则无人问津底价成交、一则竞拍激烈，如此悬殊，亦成为三袁国际土地内幕交易的注脚。然而，事情似乎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置换过来之后，我们的土地款是1200多万元。”汤光明不小心说道。

　　知情人士对记者表示，“名义上搞了招拍挂，但县领导签字，将2700万元减到1200万元，现在乾峰置业已经被荆州市检察院暂扣1520万元，要求收缴。”

　　坐在时代周报记者面前，三袁国际股东陈建新已显疲态。他表示，自己于今年7月份因协助调查被市纪委叫去问话，两天后取保候审，但否认与柳保军和国土局官员存在利益往来，只是说：“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请客吃饭之类的来往是有的。”除了陈，向笔鲅、罗士军等股东也被带走协助调查。

　　伟星置业两次“被招拍挂”

　　除了三袁国际，荆州市伟星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伟星置业）亦深陷公安县土地怪圈。伟星置业，其控股股东是临海市伟星房地产开发公司，隶属浙江伟星集团，旗下拥有两家上市公司伟星股份（002003.SZ）、伟星新材（002372.SZ），无疑是政府不遗余力招商引资的重点对象。

　　2005年10月18日，伟星一期孱陵风景项目奠基开工，是公安县“在招商引资中以商补工规模最大的房地产项目”。彼时，伟星置业董事长徐有智踌躇满志，“我们选择公安县主要是集团的战略方向，公安县的招商引资力度都对我们非常有力。”

　　确实，据知情人士对时代周报记者透露，2005年，伟星一期125亩和二期101亩是一次性拿下来的，当时的协议价是12万元/亩，即180元/平方米。

　　如今回忆起来，徐有智接受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时，却连呼“上当受骗”。时代周报记者获知，伟星置业马泽华等两名高管因涉嫌非法占用土地罪，目前已被取保候审。

　　“以前这块地就没有搞过招拍挂，而且基本上是农田用地，省里的报批工作还没有批复下来，他们就将地出让给伟星。”邹元享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道。

　　记者调查得知，2005年11月8日，县国土局向伟星置业颁发了国有土地使用证，发证面积为139193平方米。但事实是，直到2006年9月29日，湖北省政府才批准农用地转用和征地手续，是为典型的未批先占。

　　2007年下半年，全国开展土地执法百日行动，伟星置业成为被查对象。

　　根据记者获得的下发于2007年12月25日的荆州市国土资源局办公室文件，其中指出：“公安县国土局擅自将该地直接出让和登记发证，并未依法按照经营性用地招拍挂程序供地。”

　　对此，徐有智颇为愤慨。“当时，我们跟政府签订的招商协议是2004年拿的地。当初引进时在报纸上已经走过了招拍挂的程序，后来市里说这个招拍挂是假的，当时我们就没话了，这不就等于把我们骗进去了吗？”

　　他表示，“第一次招拍挂之后，骗我们付钱。他们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我们引进公安县的。进来以后就马上挂牌，我们马上打保证金。”

　　时至2008年3月4日，县国土局曾就此召开会议。一名与会国土局官员对记者表示，“会议提出，必须对违规地块重新进行招拍挂，但办案中止的原因是不能注销土地证，因为土地证已被抵押。”

　　彼时，一期伟星·孱陵风景已经销售完毕，二期伟星丽园尚未开工，还是一块净地，“完全符合条件办理”。邹元享表示，尽管如此，局领导还是提出对伟星置业进行软着陆处理，“实际上，就是假招拍挂。”

　　但是，徐却对此表示毫不知情，“2007年司法检查，我们才知道第一次招拍挂是假的。这是政府内部作假。违规之后，政府再把程序补回去，但还是没有通知我们。我们也问过，但县里领导回复说是内部在搞，并没有注销。项目从来没有停过，到2009年让我们重新签合同而已。”

　　至第二次招拍挂，实乃故伎重施。邹表示，较之最初的12万元/亩，在2009年第二次招拍挂，二期101亩地20万元/亩，而周边地块成交价至少达到30万元/亩。值得注意的是，据邹透露，其中8万元/亩的差价，是经县领导签字，合计近1808万元，由财政局垫付，“从左口袋放进右口袋”。对此，徐表示，“第二次招拍挂我们并没有补交钱。”他亦承认，荆州市检察院确实已从伟星置业暂扣了1800万元资金。

　　土地乱象只露冰山一角

　　征用农田、大肆圈地、开发膨胀，早已是县级城市城镇化的必经之路，公安县亦不例外。然而，在这里，时代周报记者却观察到一个县级城市如何避开招拍挂、定向出让的非市场化样本。这一切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个县级政府过分干预土地出让的隐患。

　　柳案，不过是个开端。“司法已经介入，首先都是因为柳保军的事牵扯出来的，”汤光明表示。为此，定向挂牌的三袁国际、未批先占的伟星置业首当其冲，犹如多米诺骨牌的轰然倒塌，演绎成一场骇人听闻的土地迷局。诡异的是，不管是三袁国际，还是伟星置业，均是在无人竞拍的挂牌中以起步价成交。邹对记者表示，在公安县国土系统，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假招拍挂，就是不准别人竞争，协议价成交”。

　　三袁国际陈建新表示，“现在只能怪我们自己。第一次招拍挂不久就与宏泰客运站交换，当时在法律上我们应该与政府间有一个要约，但是只有口头协议而已。我们当然不同意，但是政府坚持要换，说是配合规划发展。”

　　伟星置业徐有智的表述颇为相似，“当时政府招商引资把我们引进去，是他们骗了我们。”

　　那么，究竟公安县的土地乱象之源是什么？县国土局土地储备中心党支部书记邹元享将矛头直指公安县县长周昌俊，“我现在要反映的问题就是举报县长插手土地出让，周是主要责任人，而非处理一个陶开平就可以结束的。其实他就是替罪羔羊。”

　　陶是以上两宗土地出让的联系人，但据邹反映，以上项目均是经周昌俊签字批准的。“我曾当面找过周县长反映涉案土地违规违法的情况，希望及时纠正，但周说不用我管了。”邹重复道，彼时，邹是县国土局执法局局长。

　　湖北省利达建设工程集团一高管对记者肯定表示，“公安县土地出让都必须经过周的允许。就是周来之后，土地出让都必须招拍挂，原先都没有。”

　　即便如此，在邹看来，招拍挂却形同虚设。他向记者反映，位于孱陵大道东侧电信局一宗7500平方米的土地，2009年3月协议出让到期，理应由政府收储实行公开出让，但最终却以200万元，即266.66元/平方米协议出让，周边地价至少达到1500元/平方米，并在未颁发土地证的情况下，定名为“安信佳苑”正式对外出售。

　　“当时我给周县长发了一条短信，让周县长及时纠正，他直接回了四个字，‘合法有效’。”邹表示。

　　9月5日，周昌俊给时代周报记者回复此事：“‘合法有效’是指安信花苑（应为安信佳院），省国土局已有结论。”而对于其他质疑，并没有作出回复。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继柳保军案后，公安县自上而下已经陆续有多名官员因土地流转、房产建设开发而被“双规”调查。至此，公安县土地乱象，不过是冰山一角。荆州市纪委办公室负责人对记者表示，柳案一定会在年前终结的。待柳案结案时，公安县的土地真相或许将会水落石出。

　　公安县国土局土储中心党支部书记邹元享：假招拍挂造成上亿元损失

　　邹元享现任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国土局土地储备中心党支部书记。近日，他实名举报公安县伟星置业的违规开发土地，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领导—国土局局长熊铁强和县长周昌俊，“进行假招拍挂，造成了国家上亿元的损失。”

　　现年49岁的邹元享中等个头，操一口带着浓重公安口音的普通话。在与记者的多次见面中，他说话时语速飞快，并不时打断记者的话。

　　陪同一起接受采访的邹的一位朋友评价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敢说敢做，耿直。”邹对此评价也很认可，“如果领导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会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

　　时代周报：为何选择实名举报的方式反映此事？

　　邹元享：之前，我注册过一个“国土尖兵”的账号，曾以《局长座驾的“小秘密”》发帖匿名举报。熊铁强买的轿车的排量实际是2.4L，但是按照配车标准，县级领导专车的排量不能超过2.0L。他将“4”特意换成了“0”，以掩人耳目。

　　对伟星置业的事情，我也多次向上级反映，但是没什么效果。

　　时代周报：你和熊铁强、周昌俊联系是否多？

　　邹元享：我于1993年-2000年，一直担任公安县孟家溪镇副镇长。熊铁强1999年2月开始担任孟家溪镇委书记。我们曾共事一年左右。

　　和周县长接触不多，只是因为伟星丽园违法占地的事情，和他有过几次接触。

　　时代周报：举报是否出自私怨？有人透露，在孟家溪镇与熊铁强共事时，你们曾当众发生争执。甚至说在开会时，你曾与他发生冲突。

　　邹元享：根本没有这个事情。我和熊铁强一直是朋友，是同事。

　　时代周报：举报以来，你承受的压力大吗？

　　邹元享：大啊。一直有匿名电话威胁我，“你的骨头紧了一点，要松一下。”

　　时代周报：你当时作为国土局执法局的局长，为何没去执法伟星这一事件？

　　邹元享：我只是委托法人啊。熊铁强才是国土局局长啊。我必须要得到他的允许。

　　后来，熊铁强又和我说，“你就不要管了，请假去玩吧，我每年给你些办公经费”。我说，“可以啊，但你要给我一个文件。”对方就让我写个报告。我在2009年7月29日，写了一个报告，说“我因神志不清……特请假。”其实我这是讽刺他们。

　　然后，我就被调任为土地储备中心党支部书记，分管些党务工作，不再插手国土执法了。

　　时代周报：你希望此事能得到什么处理？

　　邹元享：一、我希望公安县国土局能够迅速处理好这些恶性的土地违规事件。二、尽管我现在快50岁了，但我还是想回到国土执法部门，奉献一些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