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堂，祖先的身影

○詹谷丰

    河间堂是一个姓氏的专有名词，它的年龄像冰川石一样古老，它生发的藤蔓爬满了巨大而又浩翰的中国地图。我的身上流着河间堂的血缘，但是中年之前，我依然不知道这个名词的意义和我的紧密关联。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农村开始了用青春作代价的知青生涯。那时，河间堂这棵千年古树的枝丫离我居住的知青队一箭之遥，我许多次经过那幢指示着我血液流向和生命来路的詹氏宗祠，也不止一次怀着好奇心理进去窥视过我的祖先从遥远的北方辗转迁徙而来的苍老时光，但是，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祖先的身影。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即使身在祠堂，我也是一个姓氏的孤儿，没有人寻问我生命的来历。

　　我离开故土去广东谋生的那年，社会朝开明过度，远古詹尹的子孙们终于公开亮出了河间堂的正统大旗，于是，我这个游离在外的詹姓子孙也终于在族谱的原始森林中看见了自己的胞衣，听到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从此，没有宗族概念的我终于知道了，赣西北幕阜山中这根詹姓的藤蔓，牵过了千年，它的那一头，连着遥远的河间堂。从此，河北这个名词不再是一个地理方位，它更是一个血缘的指向，是一条姓氏的长河滥觞的源头。

　　路途是阻隔一个人寻根的障碍，时光是遮蔽一个人眺望的雾岚。在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中，我始终无法乘一叶扁舟，抵达血缘的渡口，那个名叫河间堂的千年古埠，永远是梦中的风景。河间堂的遥远，让我只能在祠堂中慢慢抵达。

　　河间堂这棵大树的枝繁叶茂，我迁徙广东多年之后才察觉。我在崇祯年间的《东莞县志》中看到了血缘的流向。明朝洪武五年七月，一个名叫詹勖的进士，从江西饶州来到了粤地，上任东莞知县。在正史《东莞县志·名宦·贤县令》的记载中，詹勖留下了“廉价有守，严于吏而宽于民，饰坛壝，修庙宇，示民知敬推人，户甲乙以均力役，教化既行，词讼日简。时海徼寇发，躬率兵擒之，遁逃之卒，絷之还其籍，民乃安堵，相休息焉”的善评。

　　我走进了万江坝头，从见到祠堂的那一瞬间，就有一缕古老的阳光照在身上。一同来寻找根脉的还有两位宗亲，我们分别来自不同的地域，但是共同的远祖和艺术的浸润让我们对自己生命的来路表现出了自身的敏感和激动。当我们看到“饶州派远，坝水源长”的对联和“河间堂”的牌匾时，血缘亲情瞬间就跨过了地域口音的遥远距离到达了祖先的身边。河间堂昭示了坝头人在此生存创业的六百多年漫长岁月，这是一个古老姓氏在异地结出的丰硕果实。

　　祠堂，是我同两位宗亲印证血缘的最佳场所，族谱则是我们生命来历的记录。石头，是自然界最坚硬的物质，同时也是构筑祠堂最重要的材料。在万江，在坝头，只要一抬头，我就看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时光，听到了那个从饶州府远道而来的先人并不纯正的粤音。

　　在苍老的文字中，我的宗亲詹老师找到了她生命的来路。她的祖先，是坝头詹氏的第六世祖詹积广，她是一个富有才华的舞者，我在她的舞蹈中看到了一个詹姓后人内心的阳光。但愿家族文化能够激发她创作的灵感，让我们在她优美奔放的舞姿中，找到那条先人迁徙的长路，再用毕生的时间，步行回到河间，在生命的门口，看到祖先的身影。

　　百家姓是华夏大家庭的一个排列组合，我的这个姓氏在这个长长队列中的后头。万江坝头詹氏，是河间堂子孙繁衍的一个地望分布。其实，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任何一个姓氏都是平等的，都有着自己跋涉的印迹。从血缘的意义来说，位列末尾的姓氏，由于没有帝王赐姓、避祸避讳改姓的因素，往往血缘更加纯正。相反的是，封建时代帝王赐姓，百姓避祸避讳隐姓以及以国姓为荣的篡改，造成了姓氏与血缘之间的巨大混乱。大树上的每一片绿叶都不相同，却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我爱每一片绿叶，应该是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共同心声。作为中华民族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万江坝头的河间堂詹姓子孙，正以他的蓬勃生机，开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鲜艳花朵。从这个意义来说，河间堂，是中华民族这幢巍峨大厦里的一个房间，从这个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最美的人文风景。

　　我经常在作品中抒发身在南方的城市寄居，灵魂却在义宁的田野里流浪，其实这仅仅是一种文学寄托和无奈。万江坝头的詹氏宗祠，唤醒了一个异乡人遥远而又温暖的记忆。续接上了我与远祖的精神联系。

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