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坑上建楼盘”是摧毁谁的记忆

万人坑边的这块纪念碑“被失踪”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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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它意义重大，另一方面它又总得不到好的保护
琵琶山万人坑是当年日军在山东集中杀戮抗日英雄的地方

有人会说，抗战遗址太多了，如果全都给保护起来，这个城市就别发展了，重点保护那些有重大意义的抗战遗址就好。要具体界定这“重大意义”不容易，但是济南琵琶山万人坑绝对能在此列。根据济南文史志等资料，当年济南被日军侵占后，琵琶山万人坑主要是日军“济南军法会议”判决后实施杀人的场所。凡被宪兵队、特务机关和部队逮捕、俘虏的人员，都要经军法会议审判。审讯后，被判死刑者则送琵琶山万人坑等处处决。1941年至1943年间，几乎每隔一天日军就要在这里屠杀一次，手段极端残酷，绝对是虐杀。

这个万人坑是在1954年被专门发掘的。根据组织发掘的时任济南检察院副检察长介绍，好几个当时有名的法医专家、法学教授都被聘请来做鉴定，为审判日本侵略战犯提供了有力证据。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琵琶山万人坑都有着重大的纪念价值。

但是这里早就是厂房，许多遇害者尸骨也不知所踪这座办公楼地基下就是被发掘的万人坑遗址

1952年，七家私营企业在此合并成股份公司，经历了公私合营和国有化之后，这里就是济南试验机厂的前身。官方记载的这个万人坑是1680平方米。其实这是1954-1955年那次发掘的结果，一共发掘出了746具遗骸，现在很难找到记载这些遗骸最终去向的资料。新闻报道称，在一次次的厂房扩建中都能挖出森森白骨，而有人也亲眼见到两车白骨往外拉。在1990年，这个区域也不再空着，一座办公楼在上面建起。

因此，这个万人坑究竟有多大，埋了多少人，从来无人知晓。留给今人瞻观的也不过是两块纪念碑。1984年，来此参观的一位原侵华老兵说：“我们在琵琶山下犯有不可饶恕的罪恶，今日‘万人坑’变成了生产机床的基地，真是变化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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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强烈的对比也呈现了许多抗战遗址的共同困境
一次“开发”：很多抗战遗址被再利用成厂房、居民楼等，慢慢被淡忘这是恶迹斑斑的济南侵华日军关押战俘的“集中营”——新华院留下的唯一照片

就拿济南来说，另一处同样重要的抗战遗址——日本侵华济南细菌部队遗址现在是山东省物资集团总公司的宿舍。而全国许多有名的抗战遗址也是这样，不是被改作厂房，就是居民楼。曾埋葬了500余名抗日将士遗体的“上海无名英雄之墓”也是厂房，而且还没有任何的标识；重庆的黑石子万人坑一半是菜地一半是荒地，没有熟稔史料的人帮助，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哪里是遗址；关押、迫害抗日志士的徐州水牢，一半是居民楼，一半是早点铺，后来被拆迁；亚洲最大的日军慰安所“南京利济巷2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居民筒子楼；八百壮士死守的上海四行仓库所在地几易其主，终于好不容易建了个纪念陈列室，还非常狭小和难找。

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在不断的使用和消耗中，许多楼都老化成为危楼，就算要保护，也代价颇高。更多的就直接消失了，没人会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丑恶而惨绝人寰的罪行。就拿重庆为例，1995年出版的《陪都遗址寻踪》就披露，据不完全统计，重庆比较重要的抗战遗迹266处，保存完好的仅有5处，基本保存完好的有178处，部分残存的81处，已经拆毁的有54处。保存下来的遗址中，绝大部分都需要修缮。而上海民革市委2012年公布的一项调研成果表明两次淞沪抗战，留下百处遗迹遗址，但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还有大量抗战遗址遗迹根本没有进入人们的视线

二次“开发”：城市化高速发展期，连最初的和最后的抗日战场都被拆了

本来就有历史欠债，可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个窟窿却没被很好地补上。最开始，开发者觊觎的是一些在城市中心的遗址，而现在则延伸到济南万人坑这样的郊区。

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前文提到过的亚洲最大慰安妇所，而这也是唯一一个被慰安妇亲自指认过的慰安妇所。2005年，此处被打上了大大的拆字。一石激起千层浪，经过极为艰苦的争取后，这个遗址被保存了下来。但是，遗址还是没得到很好的保护，甚至还遭遇了一场大火。同样是2005年，打响中国抗日第一枪之地———沈阳“北大营”的马厩被拆除。这座马厩也是当时学者们测定的北大营仅剩的建筑。

面对被拆毁的北大营遗址，一位赶去的老教授止不住落泪

近年来，一些深处稍微偏僻点的郊区的抗战遗址也被拆、被推倒。抗日名将冯占海的墓碑被推，据说开放商要把这里建成高尔夫球场。更雷人的是当地村委会出来“挡枪”，表示是自己推的，理由是“乱立碑影响市容”。北大营是抗日最初的战场，湖南龙潭战场是抗日最后的战场，一头一尾，命运相似。2011年，媒体曝光，当地县政府亲自招商引资，在这里大肆进行商业开发，遗址大半被破坏。

冯占海的骨灰在文革时失踪，几十年后纪念碑因开发高尔夫项目被推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重庆2009年的数据是，“从1987年第二次文物普查以来，全市抗战历史遗迹消失372处，占抗战遗址总数的51.6%。消失最多的原因是城市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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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泛谴责容易，可更需要成熟的讨论和态度
表面看：是历史遗留问题和发展与纪念的矛盾引发的叠加后果

从1961年起，中国开始公布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单位，上榜的抗战遗址有但不多。因为资源的匮乏，当时许多抗战遗址被另作它用，一直也就延续了下来。所以，许多遗址都成了单位或者居民楼。不止是济南这个万人坑，媒体曾经报道过辽宁大石桥万人坑也在鞍钢的一个材料厂内。

到了近些年，因为发展的迫切需求，很多抗战遗址都要被拆。而他们又都不是文物，所以不被保护。因为手续麻烦，再加上被评为文保单位后还要本着“谁使用谁保护”的原则负责维护修缮等费用，使用单位基本是没动力去申请的。而等到要被拆除、引发了社会关注的时候，迫于压力再去申请，审批也往往赶不上拆迁速度。申请往往要准备大量的材料，审批过程也基本上很缓慢。

可要平衡发展与保护的关系也并非不可能去年欧洲杯期间英格兰队也去华沙的二战纪念参观

两年前，重庆通过设立规定，把所有的抗战遗址都纳入文物保护的范畴，并打算统一规划。但是一些专家也认为这样做未必是最好的方式，一概被划归为政府责任也未必能保存好，这样的例子不少。像是湖南一座被评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忠烈祠，就曾被爆出烈士们的骨灰坛在文革被挖出后，被暴露在外，无人问津。所以，区分对待似乎最好，那些有重大意义的划归国家管，级别没那么高的，由民间保护，还有一些意义不大的也可以迁址或者拆除。云南腾冲近年来兴建的旅游一条街，其中有好几个抗战历史参观点就是由私人投资的。民间力量除了市场外，更重要的是社会公益团体的参与。那些被拆除的遗址也可以在原址设立一块纪念碑或者纪念牌。波兰华沙街头就有很多的纪念牌写着，XXX时间纳粹在此犯下了什么恶行。

如此说来，虽然要确立和细化政策，但是并非不可能，并且也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

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从根本上确立拯救记忆的重要性

在这次事件中，提的最多的就是日本人会规律性地来万人坑鞠躬谢罪。但是，摧毁纪念碑，摧毁的更是我们自己的记忆。每每类似的事件都会引发公众的愤怒和谴责，可是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而随着热度退减，问题依旧。缺乏成熟的公共讨论，有关部门也没有压力做制度建设。

2005年，济南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对部分残存的济南抗战遗迹进行了视察。后来的总结中，对琵琶山万人坑有这样的一段话——据该厂有关人员介绍，厂里改制后，多次有人提议毁掉该设施，甚至认为有这个东西不吉利。

这样觉得一些抗战遗址“有碍瞻观”或者“不吉利”的事情很多。还是拿万人坑来举例。

水西门是南京大屠杀的现场，当时在修建纪念馆时，施工队挖土方的过程中发现了遇难者的遗骸。文物专家苏智良感慨说，“这是一个多么珍贵的现场，只要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就能感受其中的震撼力，那是绝对不会亚于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至今按原状堆放的死难者身上的头发和假肢……如果能把这个遗骸坑保持原样，上面用玻璃加罩，然后修建房屋，直接做成展示厅的话，应该是最佳的保护手段。但是最终，这些遗骸却被装进了几十只麻袋，效果大打折扣啊。几十年过去了，这种千人坑、万人坑，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可惜了！”为了吸引游客，有的万人坑也在争创国家级景区。2011年3月，安徽大通万人坑教育馆被安徽省旅游局评定为国家3A级旅游景区。

重庆一处纪念馆要被建设成“雪茄会所”

所以，就算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为了“吸引”游客，往往“轻松”代替了“疼痛”。这样，也就能理解重庆的一处爱国将领故居怎么被变成“雪茄馆”。可是，这也不能全怪这些开发保护单位，当大家的抗日记忆越来越娱乐化，当满屏幕都是“徒手撕鬼子”这样的“抗日奇侠片”的时候，记忆就已经变质。所以冯小刚的《一九四二》尽管有史实方面的瑕疵，但还是值得肯定。因为“它通过对70年前中华民族一次苦难的温习，拯救了后人对那些死难同胞本该予以的纪念。”（专题：《<一九四二>：温故苦难，拯救纪念》

而这背后，是我们对这段悲痛的历史缺少国家级别的纪念。学者王锦思就认为，国家级纪念，即全国每年隆重纪念抗日战争，国家领导人讲话，并向先烈和死难同胞献花。同时，全国鸣警报，降半旗，国民肃立默哀。这是对于抗日战争最大的牢记、最大的价值和最大的意义。

结语在波兰，人们把一处集中营遇害者的骨灰堆到一起进行纪念，上面写着“我们的命运是你们的警示” 。可有网友说，当日本右翼屡次去靖国神社“拜鬼”时，我们却好像在帮助别人摧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