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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全民借贷崩盘引恐慌:房价暴跌商业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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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ong 发表于 2013-8-5 09:07: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曾经因全民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红极一时的陕北县城神木,7月29日,一年一度最大的庙会如期举行。

夜幕初降时分,群山围绕下的县城灯火辉煌。高层建筑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的高级会所、酒店、娱乐城占据了中心城区的近半数地盘。伴随着交错混响的音乐和满城闪烁的霓虹灯,兰博基尼、法拉利、保时捷等百万级跑车呼啸而过。

表面上繁华奢靡依旧,暗中浮动的却是民间借贷崩盘引发的恐慌。

白天,在当地颇有威望的高利贷大户徐某开着悍马环绕全城,以此展现镇定,更避免十余名散户上门逼债。时常还遇到同样“巡城”的熟人,彼此相视,会心一笑;而到晚九点,徐某雇佣的十人“追债团”,从“跑路”的堂兄家里拖出一辆宝马X5。

在此之前,“追债团”已在西安寻找堂兄近半个月未见踪影。为避免和兄嫂、大伯等亲友发生正面冲突,徐某特意选择家人赶庙会的时间动手。虽然一辆宝马X5远远不抵堂兄欠下的5亿元融资款,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徐某也借此释放信号,以警告堂兄,“光躲是不行的” 。

近半年来,神木豪车数量锐减大半。徐某说,大部分被抵债贱卖了,剩下的都是“死撑着装门面,逼债的还没下手” 。

神木一夜暴富的传奇故事早已经轰动全国。

2001年,盛产红枣、杂粮和牧草的神木还是陕西省贫困开发重点县。2008年,乘着煤炭黑金“黄金十年”的东风,神木凭借地下富藏的煤矿一跃成为全国百强县。同时,“炒煤矿”风潮与高息民间借贷相互助势,神木财富急剧膨胀,产生了2000位亿万富翁和全县免费医疗、免费教育为代表的“神木模式”。

2012年,神木成为西北首个GDP过千亿元的县城,位列全国百强县的第26位,远超过陕西汉中、安康、商洛等地级市。不料,同年国际煤炭行情大逆转,神木煤炭块煤从680元/吨直跌到550元/吨,籽煤、面煤等跌幅都在100元/吨左右,售价直逼成本价。随后,神木近百处煤矿陆续停产,如今仅有不足10处维持正常运转,焦化厂、洗煤厂也相继停工。

煤炭危机迅速传导至民间借贷环节。2012年底,融资规模超40亿元、波及人口超5万的“黄金大王”张孝昌“跑路”,成为神木民间借贷全面崩盘的关键节点。

2013年初,“房姐”龚爱爱身份意外曝光,只是令当地民间借贷危机的冰山一角浮出水面。此后,2000余家地下高利贷机构凭空消失,超300亿元民间资金蒸发,近千人出逃的局势引发了全城恐慌。终于,在神木,房价暴跌、商业萧条、医保欠款、社会解构,如同一张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全民借贷”崩盘

不到三个月,神木2000多家“典当行”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典当行,其实是以投放高利贷为生,从事吸贷转贷活动的民间机构,当地人称担保公司或融资公司,实乃地下钱庄。

近年来,神木的金融规模已相当庞大。根据神木县政府公布的信息,2012年,神木县有银行类金融机构21家,是长江以北地区银行最多的县;还有小额贷款公司22家,数量为陕西各县之冠,注册资本总额近27亿元。

但合法金融机构所提供的贷款,仍难以满足动辄几十亿元的煤矿交易需求。灵活易取的典当行迅速遍地开花,民间借贷成为主角。“开个房间就是典当行。”在一家仅有21个房间的招待所里,典当行就有四家。招待所老板何龙称,在宾馆、写字楼和居民小区里,典当行更是不计其数,甚至很多人把典当行开到家里,摆张桌子就办公。更有甚者,拎着包就到邻近农村搞流动典当,随手拿一张白纸,写个字条就是票据。

典当行承诺的高额利率令人咋舌。据徐某介绍,当地通常使用月利率,最低为3分,年利率即为36% ,约为银行利率的6倍;较高可达到4-6分,年利率即为48%-72%,约为银行利率的8-12倍;极个别时期,典当行中的大户和老板提供五天以内的大额资金紧急周转,开价高达5角,年利率为600%,约为银行利率的100倍。

按照银监会和央行2008年5月联合出台《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的规定,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利率不得超过银行利率的4倍。典当行所推行的超高利率留下了大量转贷空间,利率金字塔体系也由此而成。

典当行老板黄永生介绍说,金字塔顶层是神木县著名的“黄金大王”张孝昌、“集资大王”刘旭明、“80后富豪”乔秀峰、“神木四大富婆”中的刘银娥、“房姐”龚爱爱等人,他们直接拥有或控股煤矿,通过民间借贷炒高煤矿价格,享受最高额的利润。

位居金字塔中间的是各层级吸贷、放贷大户,也有“空手套白狼”的“转贷专业户”。黄永生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运作手法很简单,以低利率贷款,再以高利率融资进入另一典当行,赚取差价。黄永生称,最牛的一笔,他贷出1亿元,一个月时间,赚了近100万元。“转贷主要靠关系和信誉,看你能贷出多少,能争取多大的差价空间,全靠消息灵通,随时进出。”

更多人,处于金字塔底层。7月29日,财新记者看到,在神木县人民法院门口,白发苍苍的老者涕泪交加,几十万元养老金不见踪影;穿着补丁衣服的农民掏出了大半生积蓄,赔上了女儿的嫁妆钱;养鸡场的大姐背上了百万元欠债,在县政府、人民法院门口一睡几天⋯⋯在神木,从七八岁的孩童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几乎人人都知道高利贷,并能够说出利率、典当行、三角债关系、著名大户等信息。无人否认神木已然是“全民借贷”的现实。民间信贷总额庞大到无法估算。

据公开信息,已“跑路”的集资大户张孝昌、刘旭明、乔秀峰、刘国林、王凤义等人借贷资金总额已近200亿元。“现在至少有上千人‘跑路’,有逃债的,有追债的,有一边追债一边逃债的,也有偶尔回来又跑了的。”徐某称,仅他熟识的就有七人“跑路”,其中最低融资金额超3000万元,民间资金“失踪的至少300亿元”。

徐某分析,民间借贷崩盘的直接原因是利率过高导致利滚利压垮借贷者,错综复杂的三角债关系也令断裂的金融链无处可解,“跑路潮”导致的巨额资金流失更是加剧了人们的恐慌和绝望。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县城上空。“西安、鄂尔多斯的一些酒店不让神木人住,害怕是去躲债的,惹麻烦,更怕会自杀,晦气。”刚从两地追债回来的借贷大户刘大龙担心,上半年,仍有很多人在观望坚持,到了下半年,绝望和压力会更大。“自杀的人也会更多” 。

2012年12月12日,神木人武安详在西安一酒店割腕自杀。今年1月23日,神木县国内安全保卫大队政治教导员张英被发现服毒死亡。两起自杀事件均被证实与高利贷有关。


祸起“炒煤矿”

表面看来,神木民间借贷崩盘源于高利贷机构混乱无序,且煤价大跌导致实体经济支撑乏力。但实际上,“神木危机的根源在于‘炒煤矿’,煤矿价格已经远远偏离实际能产出效益的价格”。陕西省榆林市一位官员对财新记者分析说,煤炭价格难以再现2006年前后的大幅暴涨,煤矿泡沫已经形成。“五年内,神木难以恢复元气。”

神木人杨才茂从19岁就在煤矿上工作,20年后,他已经成为神木县颇有名望的煤矿买卖中介人和谈判高手,他本人也在多个煤矿持有小额股份。据介绍,从2005年到2012年,神木煤炭价格从68元/吨飙升到680元/吨,涨价10倍。与此同时,神木“炒煤矿”形成风气,甚至很多人只买卖,不开采。

神木煤田被视为聚宝盆、摇钱树。已探明的储煤面积占全县总面积的59%,达到4500平方公里,已探明储量500亿吨。当地煤层断层稀少,埋藏浅,易于露天开采,煤质优良也属罕见,特低灰、特低磷、特低硫、中高发热量。神木煤一时价格高企,奇货可居。

国家宏观政策和地方政策对神木的煤炭产业也都属于利好。2008年,因北京举办奥运会,邻近的山西、河北煤矿多处停产,加之国家4万亿元投资计划的刺激,神木煤炭供不应求。

神木县也通过财政补贴和税收返还的形式鼓励煤炭行业和兰炭(兰炭又称半焦、焦粉,是利用陕西神府煤田盛产的优质侏罗精煤块烧制而成,品质和性能优于焦炭,作为新型炭素材料取代冶金焦而广泛运用于电石、铁合金、硅铁、碳化硅等产品的生产-编者注)行业的发展。神木很快成为全国第一产煤大县、全国最大兰炭基地和聚氯乙烯基地,西部最大火电、浮法玻璃、电石基地。

随着百万吨级项目不断上马,作为稀缺资源的煤矿成为“炒价”目标。杨才茂称,曾有人在2001年入股煤矿1万元,2006年即分红1000万元。他也曾亲自参与煤矿买卖,见识过一日三次易主、涨价上亿元的疯狂。到了2012年,煤矿价格最高炒到了40亿元,而十年前,价格仅为20万元-50万元。疯狂炒作中,动辄几十亿元的买卖很难以现金交易,买方卖方都打条为证,随后再去借高利贷周转。高利贷泡沫由此而生,并与“炒煤矿”泡沫共生共长,直至崩溃。

根据中国法律规定,矿山企业转让采矿权,必须经省级以上地质矿产主管部门审批,并缴纳采矿权使用费、矿产资源补偿费和资源税等,但据财新记者了解,神木炒矿者与煤矿原法人一般签订两份合同。表面上签订长期承包合同,以应对监管机构查处;私下再签订一份转让合同。双方同时达成协议,如果以后出现任何事故,全部由购入者负责。

从2005年起,榆林市也曾多次下达整治煤炭生产经营秩序的通告,但由于大部分炒家采取参股或长期承包形式与煤矿原法人合作经营,政府工作人员已很难掌握矿权转让的实际情况。

很快,神木人已经不仅仅满足于神木百余个煤矿的炒价。在神木人的炒作下,邻近的府谷、东胜、中旗等地煤矿价格大涨。据杨才茂称,鄂尔多斯约八成的煤矿都控制在神木人手中。神木人还组团出省,到新疆、甘肃、湖北等地炒煤矿,与温州人、河南新乡人一起高额竞价,名噪一时。

疯狂炒作下,神木煤矿价格已经偏离正常值。然而,煤价至2012年跌至530元/吨,按照当时煤矿价格及开采成本,“开1吨赔100元”。徐某称,很多煤矿赔在手里,炒家为了出手只得以休整为名停产。

据《榆林市2013年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显示的数据,今年一季度,神木县99处地方煤矿停产42处,有50处在搞基建,正常生产的只有7处。据财新记者了解,时值7月底,正常生产的煤矿不足10处,神木县焦化厂和洗煤厂也相继停工。

泡沫破碎

距离鄂尔多斯仅1个小时车程的神木也曾席卷“炒房”潮。2012年初,神木老城区房价普遍在5000元/平方米以上,中心城区达到1.2万-1.6万元/平方米,个别小区高达2万元/平方米。

如今,中心城区房价普遍跌幅过半,下降到6000-8000元/平方米,且交易清淡。写字楼、商铺、住宅区的租金价格也大幅降低。据地产中介张忠民介绍,前两年神木房价高企主要源于外地人口大量涌入,租金价格攀升推动房价暴涨。“当然,也有炒房的原因。”张忠民称,现在县中心地段的惠民路、麟州街、金煤路都有大量商品房闲置,很多住宅房被低价抵押变卖。

房地产大幅受挫导致神木多处在建工程停工,由此引起的劳资纠纷令地方政府头痛不已。位于呼家圪台村的房产项目就已停工近三个月,其中已经成型的楼群建筑有15栋左右,已打地基的建筑有五处。据张忠民介绍,此项目是神木县医疗卫生系统的集资房,每平方米价格在4000元左右,远低于同地段房价。

今年6月,负责此项目的神木地产商王和平突然死在鄂尔多斯一家宾馆内。据财新记者了解,王和平涉及高利贷问题,并牵涉多人。由于王和平拖欠工人数千万元工资,7月8日,100多名工人围堵神木县政府,要求政府出面解决问题。

神木一向奢华繁荣的商业、服务业也备受挫伤。在最热闹的人民广场四周,恒生购物中心、开元商场、万千百货等高档购物场所打出低价折扣的广告牌,部分品牌低至三折。据了解,这三家商场进驻神木已有五年以上,罕有折扣。消费均价在千元以上的王府国际大酒店、五洲国际宴会中心、亚华酒店等入住率比去年同期下降一半以上。

高档KTV和娱乐中心也大不如前。前述招待所老板何龙称,外地前来神木提供陪酒等服务的女子在当地被称为“公主”,如今“公主”数量减少过半,邻近供“公主”长租的小旅馆也门可罗雀。

最显露败象的是金店。“黄金大王”出逃后,神木原比超市还多的金店均被警方控制,金店财产也被清查收缴,很多专柜和店面被受损散户砸烂。

2009年3月,在全国医改多年未见实效,“看病难、看病贵”备受诟病的大背景下,神木率先推行的全民免费医疗引发全国瞩目。按照神木推行的报销起付线,乡镇医院每人次200元,县级医院每人次400元,县外医院每人次3000元。起付线以下的费用由患者自付,起付线以上的费用按规定由县财政埋单,人人皆有保障。

如此待遇远高于大城市。然而,7月16日,一则关于神木县财政300亿元亏空,免费医疗、免费教育政策将大受冲击的传言通过手机短信迅速散播,并引发多达2万人的群众集体围堵县政府。对此,神木县财政局局长刘小平辟谣称:2012年神木地方财政收入为53.5亿元,上级补助14.37亿元,财政支出67.8亿元,净结余700万元,神木县财政没有亏空和赤字;2013年,全民免费医疗年初预算2.04亿元,截止到6月份已拨入免费医疗专户1.5亿元,免费医疗并未受到影响。

但据财新记者了解,负责全县城乡居民免费医疗各项业务工作的合疗办(全称神木县全民免费医疗管理办公室,原名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管理办公室-编者注),以地方财政不足为由,欠神木县第二医院900多万元报销款,欠全县100余家定点药店400多万元报销款,并要求医院和定点药店照常为病患报销,承担垫资压力。


撕裂的信心

煤炭经济骤然间崩塌,让已经习惯于暴富神话的神木百姓始料不及。

养鸡场大姐只拿到一张收据,就交出所有钱财。字据上写着一句话,“今收到某某人民币三百万整,利息三分。张孝昌,2011.9.18。”这位大姐称,她辗转托人花钱,才终于使“黄金大王”张孝昌愿意收下她的钱。因为信赖中间人,也信赖张孝昌响亮的名声,她从未想过有可能不赚钱,还赔本。

直到听闻张孝昌“跑路”并被警方控制,她才慌忙抄起家里的尿素袋,从农村赶到县城,想着随便找个张孝昌的金店,装些金首饰也行。但面对贴着封条、空荡荡的店铺,她坐在门口嚎啕大哭。

与她有类似遭遇的人不在少数。神木人习惯于用“良心”谈论投资风险,对于法律意识和市场经济规则的漠视令人震惊。反之,对于宗族血亲和亲朋好友无原则的信赖也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近十年来已经习惯于富有生活的神木人而言,投资风险是遥远的。即使在2011年,相距仅100公里的鄂尔多斯爆发因“炒房”而起的民间借贷危机,神木人也普遍认为,煤炭作为稀缺资源和实体经济,价格上涨是大势所趋,只是涨幅多少的问题,由此而生的民间借贷也必然踏实稳当,牢不可破。

神木县位于陕西省北部,榆林市东北部,远离省会西安,并位处陕西、山西、内蒙古三省(区)接壤地带。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神木在风俗习惯和人文传统上独树一帜,既与三地各有相似之处,又都有着明显区别。“神木人口音、习惯、性格跟别的都不一样。”多位神木人表示,即使神木曾贫穷多年,但仍信奉“男不外出、女不外嫁”的传统,在社会结构极其稳定的小县城里,因血脉相连、名望显赫或相识多年而产生的信任感非常强烈。

如今,“神木人失去的不仅仅是钱,最重要的是信任”。徐某说,事已至此,他已做好与亲戚朋友翻脸的准备。在三角债丛生的神木,几乎每个人的债务都会牵扯上几个自家人。“现在谁都不相信,大家都这样。”多位神木人感叹:“钱都把人搞坏了。”

一夜暴富曾让神木人的生活充满戏剧性,先后涌现了打“飞的”去吃一顿火锅的“80后富豪”乔秀峰、空运20多辆加长林肯办百万元婚礼的“集资大王”刘旭明、囤积黄金白银百余吨的“黄金大王”张孝昌,以及以“房姐”龚爱爱为代表的“四大神婆”⋯⋯腰缠万贯、高调豪奢的“煤老板”形象成为神木人的标签,也成为积累信任,为自己筹集巨额资金的最大筹码。

昔日的“佳话”今天令神木人痛恨不已,“都是吹牛满天飞”。“还是实实在在做人做事。”招待所老板何龙坐在他曾经最不屑的招待所里,体会着经营利润细水长流带来的踏实感。他的侄子不再说一夜成为亿万富翁的梦想,打算继续做装修生意。“原来都是被高利贷闹的,太不务正业了。”

“有得有失吧!”徐某说,“不过,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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